轻舟缓缓驶离吊脚楼旁的小码头,向着孔宅的方向前行。湖上已有淡淡的雾气笼罩,但还能依稀见到对岸的灯火。
仡濮深摇着桨,孔明月立在船头,遥遥向岸上的人招手,不多时就化为湖面上的黑影,在对岸灯火的背景下若隐若现。
诸葛稷瞥了一眼留下的阿泰,不出所料,这年轻男子的眼中饱含着祝福,脸上则挂着心安的笑意。
“阿泰,孔老交给你的任务算提前完成了。”诸葛稷负手而立,淡淡说了一句。
阿泰微微一愣,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只默默点了点头。
“你也不容易。接下来我和溪弟就仰仗你了。”
阿泰忙长揖道:“诸葛公子说笑了,本是我应做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也不用太勉强,若非穷凶极恶者,我不会伤他们性命。”诸葛稷没来由说了这么一句,数人中只有阿泰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了下。
诸葛稷继续道:“现在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分头准备,一应物资运上船,记得穿夜行衣,必要时带点弓矢。”
“需要去武库取点兵器吗?”葛洪道。
“倒是也不用,我们三人的任务还是探查,明晚前尽量赶回来。”诸葛稷向葛洪一揖:“有劳葛先生持续加深雾气,最好要伸手不见五指才好。”
“没问题。”
葛洪丝毫没有大战将即的紧迫感,还是如平日喝酒遛弯儿一般的神情,只是对诸葛稷道:“我倒是十分好奇诸葛公子的连环计究竟为何,现在就好比管窥蠡豹,不见全局,心痒得很。”
诸葛稷笑道:“眼下还有最后一步棋没走完,说不得,说出来或许就不灵了。”
葛洪哈哈一笑:“那我就坐看两位少年英才力挽狂澜,建不世功勋!”
这一夜山阴县的欢愉到丑时方才褪去,无雾的镜湖,不论夜间还是白天,这一片湖光山色都足以用诗篇来赞美,但当清晨的鸟鸣吵醒沉睡的人们,所有人都发现,不知何时对面青山又被重重雾气笼罩。
“或许只是早上气温变化导致,到中午就该散了。”
许多人如是说。
孔侃立在孔宅的小码头,望着雾气,轻轻叹息。
“父亲在为诸葛公子的决定而叹?”
身后一柔柔的女声响起,孔侃回身望去,正是孔明月。
“你怎么还没睡下?连夜泛舟,很累了吧,再去歇息会吧!”
“我不累,累的是深哥,他划了一夜呢。再说我也睡不着,昨夜听到口令声,是又有士族点兵的队伍到了吧?”
孔侃微微点头:“不错,谢家的人到了。”忽而严肃道:“此事,你与仡濮深莫再多问。仡濮深是个好孩子,也算得上良婿,你们既已回来,就暂留家中,不要出门了。明日之事,我们孔家没有纪家顾家那样的实力,只能躲在后面。我也希望诸葛贤侄能顺利度过此关,一切,等有了定论再说吧。”
孔明月轻咬着嘴唇,轻声道:“知道了。”
山阴县以东,地势稍高之处,一座古朴大气的建筑正对着镜湖水。
此处便是会稽太守庾琛府邸。
王导登临望楼,望着雾气弥漫的镜湖,面如青铁。
“不知这雾气是否有毒。”王导身侧,庾琛缓缓道。
王导并未转身,只冷哼了一声。
庾琛忙解释道:“先前镜湖的毒瘴范围大约至湖心处,靠近者头昏目眩,若不及时离开,怕有性命之虞。”
“江湖门派,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王导淡淡说道,目光扫向望楼以东。
一列水寨一字排开,大小舰只鳞次栉比,兵士有的在船上操练,有的懒懒倚着吹风。
“果然是来自不同主子的乌合之众。”
王导冷冷说了句,返身扫视一眼。
在庾琛身后,立着谢裒、顾荣以及朱、陆、张、虞等一众士族,多是声名远播的家主。
众人面上都不好看,这“乌合之众”一词,实在难听。
“怎么不见纪大人?”王导冒了一句,众人皆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纪大人最早带兵到此,即便人数不多,其对睿王的忠心也可见一斑,临阵前的军务会,纪大人还是有必要参加的。”王导淡淡说了句,又扫视一眼,最后转过头去。
“启禀王大人,纪大人……家中有急事,目前应该在山阴县衙。”一个声音道。
王导循声望去,竟深揖道:“原来是孔大人,圣人之后,家风清廉,睿王殿下多次提及,对你很是看重啊!”
孔侃忙长揖道:“殿下谬赞了,在下才学稀松,只安于在山阴做个小小主簿,实在上不得台面。”
王导淡淡一笑,又道:“孔大人家事都处理完了?”
孔侃心中一震,忙道:“劳王大人费心,小女已回来了。”
王导和蔼点了点头,道了句:“好。”便再没了下文。
片刻后,一名副将装束的兵士走到王导前,贴耳说了几句,王导当即朗声道:“可以,就在这大堂上宣读吧。”
众人皆有惊疑之色,那副将却拿出一小简,朗声读道:“目前已聚集兵力统计,山阴庾府四千,秣陵纪府九百,吴县朱府两千,吴县顾府一千,建邺谢府八百……共十支勤王兵甲,总计两万有余,可操控楼船四艘,轻舟近百。”
“好!”
王导似非常满意,对众人道:“明日一役是睿王殿下领安东将军、镇扬州以来的第一战,目的为扫清盘踞镜湖的江湖匪患,消除私造兵器,以保江东安定,还会稽郡以青天。此战,只许胜,不许败。诸位,觉得谁来做这主帅合适?”
众人皆议论纷纷,顾荣道:“此战由王大人发起,自然应该由王大人任主帅,我想诸位应该都不会有异议的。”
众人纷纷附议。
王导却摇头道:“我并非将才,担不起这大任,我倒觉得主帅应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担任。我个人推举,纪瞻大人。”
此言一出,堂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王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纪瞻可是江东士族领袖,本就不喜此次征讨,王导这是专程要恶心纪瞻吗?
正在这节骨眼上,卫兵通报,纪瞻大人到!
话音未落,一身戎装的纪瞻面如死灰般走进大殿,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
王导皱了皱眉,问道:“纪大人可好?”
纪瞻抬眼望了望王导,眼神中居然满是杀气,冷冷道:“我儿纪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