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睿此言一出,堂上立即议论纷纷。
顾荣道:“臣亲身见识到二位少年的英才,若殿下能重用此二人,必将护佑我江东百年安宁。”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王导。
王导略略皱眉,却仍微笑拱手道:“顾常侍言之有理,但在下以为有一言不甚准确。”
顾荣眉毛一挑道:“哦?请王大人赐教。”
王导道:“诸葛稷有勇有谋,秦溪武艺高强,皆为不世将才。在下认为,眼下京师洛阳屡遭贼兵侵袭,匈奴、羌胡、鲜卑窥伺,如此将才不应局限于固守江东,而应遣入京师,驱逐胡虏,保我大晋中兴。至于江东之地,武有周玘大人、纪瞻大人以及顾常侍这样的擅兵之才,文有贺循大人、庾琛大人这般鸿儒高士,足以物阜民丰、安居乐业。”
司马睿闻言拧了拧眉头。
到手的人才,怎么可能拱手送给扶不起的司马炽和阴险毒辣的司马越。
顾荣嘿嘿一笑道:“王大人原来如此在意京师安危,真乃大晋股肱之臣。”
顾荣本以为诸葛稷是王家所代表的北方士族的人,却居然发现第一个跳出来坑诸葛稷的竟然是王导。把年仅十来岁的诸葛稷和秦溪送北边去,跟把他们直接丢进狼窝里面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如此英才,他日若真成长起来,士族地位怕是要变天了。
看来压制诸葛稷是北方和南方士族心照不宣的默契。
诸葛稷往后的路,不好走啊。
王导当然知道顾荣言下之意。
不过王导也算准了顾荣不会真的倾心襄助诸葛稷,不仅不恼怒,还恬不知耻地微微一笑,拱手道:“身为臣子当然得时时想着为国分忧,且族兄王衍正在京师,待我书信一封,请族兄善用此二人,岂不是成人之美?”
顾荣笑而不语。
司马睿眉头紧锁,向堂下道:“诸卿,皆赞同王大人之言吗?”
一众官员均低声附议。
司马睿一声轻叹,满面失望,却忽有一人高声道:“王大人当真欲让有功之人悲凉赴死吗?”
众人闻言皆惊,向声音来源看去,却发现居然是隐在人群之后的孔侃。
正因为孔侃为人刚正,平日里话不多,更有孔子第二十六代后人的身份,此时他跳出来发言,可谓平地惊雷,着实扎到王导痛处。
王导面带微怒,淡淡道:“孔县丞何出此言?”
孔侃缓步上前,直面王导,长揖道:“诸葛稷年方十四,那秦溪年仅十二,两人虽能力超群,却仍是块璞玉,难识人心多变,难解世事无常。洛阳内忧外患,人人避之不及,包括王大人您,不也随殿下一起举家南迁,不愿留在琅琊。如今王大人却要将璞玉生生丢入这险乱之地,不是让其悲凉赴死,又是何意?”
王导面色愠怒,沉声道:“孔县丞说他二人是璞玉,我倒觉得他二人是精铁。不经捶打如何得百炼之钢?孔县丞阻其二人北去,莫非欲阻其与当今圣上相见,毁其历练之机,断其成长之途?”
孔侃正色道:“诸葛御史受睿王殿下之命孤身入镜湖山庄寻得我家小女,于我孔家有大恩,我孔侃岂是以怨报德之徒?试问王大人,何处不能百炼,非置其于危难之中吗?令郎聪颖好学,文武兼修,难道王大人忍心让他在洛阳直面叛军吗?如今睿王殿下镇扬州,乃国之根基,更要聚英才,兴百业,恰是用人之时,且国之栋梁代代皆需,待我等百年之后,唯靠这年轻一辈支撑国祚,岂能白白毁于少年,真乃暴殄天物,浪费英才!”
王导见孔侃言辞激烈,也不便直接与他当堂吵起来,只得拱手道:“仅是一不成熟的提议而已,孔大人不必动肝火。若此法不合适,以孔大人之见,他二人又该如何赏赐?”
孔侃沉吟道:“眼下诸葛稷已是朝中官员,但监察御史乃临时之职,终非升迁之道。微臣认为殿下欲赏诸葛稷,不如依其能力授其将军府实职,赐田宅,加俸禄,如此一来便名正言顺进入江东士族之列,可长久为殿下所用。”
“该当如此,”司马睿点头肯定:“那就擢诸葛稷为扬州军都尉,如何?”
王导与顾荣闻言均面色愕然,殿上又一阵窃窃私语。
顾荣迟疑片刻,拱手道:“臣以为,此令欠妥。殿下对诸葛稷之隆恩无以复加,但此令相当于让诸葛稷有掌扬州军之权。扬州军乃我朝主力,不应交于经验匮乏的将领,望殿下三思。”
司马睿面色微变,抬眼望向王导:“王卿之见呢?”
王导恭敬道:“臣之见与顾常侍相同,臣以为,诸葛稷方入仕已至八品,足见殿下优厚,但扬州军都尉乃六品官员,对诸葛稷来说,不但起迁过快,且连跃两级,恐遭人非议,于他日后在朝中交往也是百害而无利。”
司马睿沉吟片刻,略略点头:“那以诸卿之见,任何职合适?”
众皆默然无语。
顾荣犹豫片刻,进言道:“臣有一提议,吴郡钱塘县令叶琚年事已高,多次请辞,奈何无适任之人。不如请诸葛御史转任钱塘县令,领正七品,加赐田宅。钱塘地处吴郡与会稽郡之交,更是内河入海之要地,不仅能为诸葛御史提供历练之机,更因其父母官之身份,更易于积累名望,为今后升迁打好基础。”
王导闻言略略点头道:“顾将军之见甚妙,臣附议。”又转向孔侃道:“孔大人觉得如何?”
孔侃虽心知此举将令诸葛稷远离将军府,离开司马睿的权力中心,但权衡利弊,也别无他法了,只得长揖道:“下官无异议。”
司马睿面上掠过一丝笑意,仍有些为难地道:“那便只好如此了。那诸卿认为,秦溪当如何赏赐?”
王导略一沉吟道:“此子在江湖上身份超然,更曾在秣陵重创官家军队,是个一切但凭己心的目无法纪之徒,难以控制,臣以为,殿下欲嘉赏,只赏其财物即可,不必召其为官。”
孔侃摇头道:“王大人不可听凭表面,微臣曾听姑爷提及,秦溪此子怀有一颗赤子之心,敏而好学,性格沉静,不仅武艺非凡,更对铸剑一术有精妙通透的理解,睿王殿下新得镜湖山庄,前伏波将军拒辞不任,不如,就让秦溪替朝廷执掌镜湖山庄,以其匠心见识和精湛技艺提升江东军士兵甲质量,更能让镜湖山庄江湖子弟归心朝廷,若临战事,秦溪身为朝官,可转任为将,一举多得。”
司马睿抚掌道:“孔卿此法甚妙!那就……”
“不可!”
一人厉声反驳,居然还是王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