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两艘小船仍在迷雾中一前一后行驶着。
转过许多个转角,绕过许多丛芦苇,连诸葛稷也无法在地图上划清楚这条通路。
若不是这芦苇荡乃天然生长,诸葛稷几乎以为他们误入了某个阵法,心中不免隐隐恐慌。
而越往深处去,担忧之情越加浓烈。
若倭人不主动出击,任谁来也很难在此地找到这些人。
忽而,远远有一些人声传来,诸葛稷忙挥手示意,小船在原地缓缓停下,任由前面那艘船渐渐远离。
眼下这雾气的视野仅能看到一丈以内,虽是极佳的潜入时机,但对于不熟悉此地情形的三人,潜入仍然十分困难。
一切小心为上,切莫打草惊蛇。
诸葛稷向秦溪点头示意,秦溪暗运内息,身体缓缓飘起向前掠去,不多时就隐在浓雾中。
最稳妥的探查方法,仍然是依靠秦溪的真法。
但仅仅一息间,秦溪居然就飞掠而回,低声道:“已到水寨了。”
船上两人闻言一震,都知道接下来的才是正题。
小船被驶入芦苇丛中藏好,秦溪一手拉一人,借助真法之力,将诸葛稷与阿泰一并托起。阿泰只觉脚下生风,芦苇在下方掠过,几乎如传说中的轻功高手一般,施展着草上飞绝技。
不多时,三人稳稳落下,居然立在坚实的平地上。
阿泰向地面看去,是一根根捆扎好的竹筒。
以竹为基。
怪不得能在湖心的芦苇荡中建成匪寨。
看起来,落地之处仅是一条栈道,随时可能会遇见敌人。三人并不多话,立即悄无声息向前潜去。
诸葛稷走在前面,想了想,将手中百里长剑递给秦溪,自己则取出惯用的弩箭,压箭上膛。
若不慎碰到敌人,一击致命才是最好的选择。
前方不远处忽而传来男人呼喊的声音,听起来似就是方才一路跟踪的男人。不多时,方才那女人的声音也再次响起,却少了一些妩媚,多了些许霸道。
“他们正在问寨主所在,准备前去汇报。”阿泰低声道。
“跟上去。”诸葛稷轻声道。
靠近水寨内部,来往人数众多,雾气稍稍稀薄,依稀能看到不远处隐约可见的一男一女人形。三个人亦步亦趋,不多时,有竹屋的轮廓在雾气中显现。
已然摸到房屋区域,距离水寨中心更近了。
三个人贴着房屋墙根前行,偶经过窗棂,诸葛稷悄悄抬眼向竹屋内瞥去,第一间屋子里有大约五六人,或坐或躺,都穿着倭人惯用的装束,墙角堆着各式兵器,以刀为主,还有许多长弓和箭矢。
第二个房间里人数更多,粗略扫了下约十余人,这一间里面少见刀兵,但有更多的长弓和箭矢。
诸葛稷不免想到镜湖山庄丢失的那两万箭簇,怕是都已经做成箭矢了。
正发呆时,诸葛稷肩膀却忽然被轻轻一拍,回身急看,乃是秦溪。但秦溪此时表情惊愕,怔怔地看着另一个方向。
诸葛稷顺着秦溪的目光望去,不免也万分震惊,心下猛地一沉。
那是一片迷蒙中的码头,在栈道的另一侧。雾气中显露出庞然巨物,高越十丈,从形制看,应该是一艘巨大的楼船,相较之下,人几如蚂蚁一般。
水匪,居然拥有楼船?
难道这便是阴阳家的底气?
前面男女的身形几乎要隐没在雾气中,秦溪拉了一把诸葛稷,三人继续快步跟进。一路上不仅留意竹屋内的人,更沿途清点着船只的数量,只是越往前走,众人越发心寒。
这样巨大的楼船竟不止一艘,还未行至水寨主殿,已然见着三艘。按惯常水寨中轴分布,倭人手中恐怕至少有六艘。在楼船周围,中小船只一眼望去密密层层,何以百计。
这些船只若开出去,只怕镜湖水面都能被拦腰阻断。
按一艘楼船两千人以上,中小型船只百人左右来估算,欲将全部舰只启用,至少得两万余人。
看来诸葛稷对倭人势力的估算还是保守了。
这水寨的实力,比一郡水师还要强悍!
所谓湖上打劫的水匪,或者潜入王家行刺的人,都只是这寨子实力的九牛一毛而已。
诸葛稷留意到,所有楼船都已将主桅放倒,便于在茫茫苇海隐没潜伏,而楼船周边的巡守均是带甲执刀,口令严整。
这哪里是水匪,分明就是倭国的水师!
本以为是江湖争端,不想却探出这么件大事。
诸葛稷的面色极为难看。
顺利潜过十几个竹屋,那对男女的身影在一幢竹子搭建的大殿前消失,看起来,这座大殿应该便是这水寨的正殿。此处守卫数量也多了许多,仅门前就有六人来回走动。
想打探倭人寨主的情况,直接潜过去是不可能了。诸葛稷四下观察,最终目光落在竹殿的顶部,两脚一蹬,身体轻跃而上。
秦溪正想立即跟上,却见阿泰一脸犯难,便一把提着阿泰,暗运内息,片刻后也稳稳落在竹殿屋面。
透过竹筒间的缝隙,诸葛稷终于看清殿中情形,寨主该是一名眼睛很小的中年男子,个头不高,十分精瘦,此时正坐在主位上,若有所思地听着男女汇报,而后摆摆手,那男子出了大殿,女子却留下来坐在一边。寨主又似关切地问了她几句,这女子却答得漫不经心。
诸葛稷瞥了眼阿泰。
阿泰凑过去耳语:“寨主是在问那女子二当家的情况,好像是之前负伤了,一直卧床不起。”
诸葛稷微微点头,继续倾听,想再知道一些布局谋划之事,但等了许久,大殿中的两人均未再言语,女子只把玩着一把短刀,寨主却在图一样的纸上写写画画。
或许,那便是布局?
眼看天色渐暗,诸葛稷有一丝退意,正要离开,大殿中忽然又来了两人。
一名皮肤黝黑却把脸涂的煞白的女子,以及一名一矮胖且长相丑陋的男子。
那女子进来便开口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寨主一言不发,只微微点头。
阿泰凑在耳边轻声转述:“水兽已经准备好,今夜将被向西牵引,只是近日捉的人太少了,水兽不是很好控制。”
诸葛稷眉头微皱。
向西,不就是向山阴县与镜湖山庄相对的水域么。
不多时,那矮胖男子上前说话,却言辞颇为激烈,似在与寨主争辩些什么,但寨主显然也不惯着他,厉声驳回,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
阿泰耳语道:“此人质疑寨主的决定,说尚不明确睿王的行踪,贸然抛出底牌不合适,寨主认为会稽水师和江东兵力已经齐聚于此,扬州军目前驻守淮南,真乃天赐良机,即便捉不到睿王,全灭会稽水师也能够完成目标。”
诸葛稷略略点头,背上有些发凉。
这倭人的寨主可不是傻子,非常清楚审时度势。
若真想全灭会稽水师,那他们的目的可就真值得深思了。
殿上的争论愈加激烈,这节骨眼上,之前坐着的女子却忽然开口,淡淡地说了几句,只这几句,争论戛然而止。
诸葛稷习惯性看向阿泰,谁知阿泰未立即翻译,却满面惊讶,半晌才耳语道:“她说:‘本公主奉女王之命前来不是为了看你们吵架的,我们和阴阳家合作就是为了这个时机,我赞成消灭会稽水师,一举吞并江东,这样才能尽快与鲜卑人瓜分中原,那个睿王不重要,你们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