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乌衣营举火漫天。
这一夜,安东将军府上也有人惊不能寐。
王导在击退刺客后,遍寻未果,为防睿王有失,第一时间便差人将此事上报。
从安东将军府传出八个字口谕:“彻查严办!绝不姑息!”
王宅书房内,谢裒谢鲲看着桌上的刀,满面忧思。
这柄刀虽不及官刀精良,却好过百姓用的柴刀太多,而且明显经过折叠锻打,不是一般打造农用铁器的匠师能做出的。
最显眼之处,刀柄底精细地镌刻着四个字:“镜湖山庄。”
啪!
王导一掌重重击在桌上,将一砚墨水尽数震翻,声音阴沉道:“杀入府中贼人三十二人,当场格杀二十五人,我王府死难者六十三人,半数在睡梦中一刀毙命!就连我儿,也险些丧命!”
谢裒面上肌肉抽动。
谢鲲沉言道:“贼四浩大,务必擦清身份,否则我等不子何四便会死于非命!”
“还用查什么!不用查了!”王导震怒:“江湖门派,安敢嚣张至此!明日我便奏请睿王殿下,领兵平了这镜湖山庄!”
房间内气氛尤其压抑。
半晌,谢裒道:“王大人息怒,日前会稽郡监察御史诸葛稷为了彻查孔侃之女失踪之事,已经只身入了这镜湖山庄,想必很快会有结果。我们是不是……再等一等?”
王导面色铁青:“你也说了,只身进入,倒不是我不相信那小子的能力,但万一他早被贼首擒了,或者早已死了,我们要等到何时!”
谢裒无言以对。
谢鲲道:“方才王大人讲今夜的刺客主要围攻四子的院子,讲的还是倭语?”
“不错,吾儿暴露身份后,这批人立即集合围杀,那为首者逃脱时所喊,正是倭语。”
“那会不会,还四上次牛首山那波人?这阴阳家四分神秘,其首领自号天机阁主,说不定本就是倭人。”
“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这刀上明晃晃的四个字,镜湖山庄绝对脱不了干系!”王导如下定决心一般,眼中喷射怒火。
“王大人,可江湖门派也有善恶,镜湖山庄或许只是江湖上一处锻造兵器之所,没有理由故意拿着自己的刀自暴身份呀!”谢裒仍争辩道。
“够了,谢参军,你怎么这么傻!方才我已经说了,入府三十二人,杀我六十三人!这哪里是江湖势力?这是一支恐怖的军队!能够为这样的军队提供兵器,却不是朝廷官营!你听懂了吗?”
谢裒倒抽一口凉气。
为维护江东安定,一应法度都在按部就班地完善落实,这牵头之人便是王导。
所以王导比谁都更清楚一个游离于朝廷管辖之外的铸造山庄会带来多大风险。
往小了说,这样的山庄存在,官营铸造所肯定受到影响,进而赋税也会减少。
往大了说,这样的山庄可以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打造出装备精良的军队,在最要害之处狠狠插上一刀。
所以,镜湖山庄必不能留!
谢裒沉默不语。
“报!”
忽一名家丁在书房外急道。
“进来!”
“家主,已探查到淮水支流岸边有大量脚印!”
谢鲲略一皱眉:“从水道潜入?怪不得城防没有察觉。”
王导飞速下令:“速速通知县尉不仅要封锁城门,也要封闭所有河道!天亮前务必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
“是!”
家丁飞奔而出。
谢鲲道:“王大人明日当真要领兵攻打镜湖山庄?”
“当然!为了江东安定,这江湖势力的据点必须尽早根除!此乃天赐之机,道义在我,那些个江湖人士出师无名,绝不会贸然帮助镜湖山庄,想必不日定克!”
谢裒喃喃道:“若论为君分忧,果然还是王大人呐。”
谢鲲皱眉道:“只是……我等南下多只带本府家丁,睿王殿下也不过只带甲三千,江东兵士多在本地士族手中,王大人无兵可领,又怎能日克镜湖山庄?”
王导盯着谢鲲,半晌,忽而嘴角掠过一丝笑意。
谢裒恍然大悟,忙向谢鲲使了个眼色,对王导道:“悦弟与我交厚,我意前往探访,不知王大人可允?”
王导点头道:“自然可以,吾儿今日歇在羲之住所,只是恐怕他已睡下了。”
谢裒道:“若已睡下,必不打搅,只远远探望,以求心安。之后我与鲲哥即回府准备,为王大人平镜湖山庄之战打头阵!”
王导略略颔首:“谢参军有心了。”
“哪里,为君分忧乃臣子应尽之责,王大人乃朝中楷模,我辈应当学效。”谢裒说完,拉着谢鲲抱拳而出。
刚一推门,却被王导唤住。
谢裒回身,却惊见王导长揖道:“今日若不是谢参军之友释道心神僧出手,吾儿之命休矣,大恩不言谢,王某来日必报。”
唬得谢裒忙长揖而回,战战兢兢退出书房。
“裒弟……王大人……明明无兵可用,却为何……”
“嘘!”谢裒示意谢鲲噤声,行至僻静无人处道:“师出有名,借机削江东士族而已。”
谢鲲经此一点,恍然大悟:“原来王大人四要借用当地士族的兵士!”
“说的好听点是借用,说的直白点不就是收归朝廷。”
谢鲲面色肃然:“虽遭行刺,王大人居然眨眼间用出一石二鸟之计,打击江湖势力,顺带削弱本地士族,着实可怖。”
“要说最可怖的,还是能忍下对世子的关切,临大变却丝毫不为感情左右,自问我做不到。”
“怕也没几人能做到吧。”
谢裒长叹一口气,淡淡道:“我们谢家虽能与王家同住这乌衣营,若论起名望地位,我们最多也就算个二流,虽然平日里与悦弟往来甚多,但能得到王家主亲口致谢,日后行事要方便很多,所以王大人方才最后这一句便是提醒我等,这一战,务必与他同仇敌忾,看来,镜湖山庄要遭殃了。”
谢鲲摇摇头:“诸葛稷那小子还是太年轻,居然自己一个人去那种地方,眼下箭在弦上,他在那里反倒四个尴尬。”
“又有什么办法呢,秦溪好像也在那里,只希望来日攻山时,秦溪不要站在镜湖山庄一边才好,否则一旦出手,朝廷必容不下他。”
“唉,莫想了,先去看看悦弟吧。”
这纷乱的一夜终于在许多人的无眠中过去,天刚微亮,王导已经整服束冠,动身前往安东将军府。
虽在闭目养神,但王导面色铁青,隐隐有怒容。
就在刚才,建邺县令传信,在淮水下游发现贼人船只,但因忙于搜寻兵力分散,贼人弓矢密集,不仅兵士中有死伤,且被贼人突围而去。
王导看似平静的衣袍下,两只手紧紧握着拳头,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