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鸡起舞的剑术训练月就这么开始了。
每日天刚蒙蒙亮秦溪就从榻上蹦起来,他可不愿青竹真的突然冲进来。
诸葛稷找了把寻常的训练用剑给秦溪练手,并未开锋。 看工艺和剑底的印鉴应该是官营出手,入手偏重,剑身较硬。
秦溪一手捧着《墨经》一手比划着剑招,因剑招的要义与墨家思辨吻合,深入研读机械原理的秦溪并未觉得有多深奥。
只演练两遍,秦溪已能脱离剑谱自己慢慢地把招式全部复原。青竹偶尔得空时,便帮着纠正秦溪剑招中的一些细节,仅三日,秦溪就能流畅地将墨家剑法一套打完,但这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需得辅以内劲,才能发挥应有的威力,可在这一节上,秦溪卡住了。
秦溪的内息早已成型,修的是道家逍遥游的吐纳之法,感应天地自然,内息与外部环境形成循环,从而源源不绝,生生不息。
但墨家剑法所需要的吐纳之法出自《墨经》,自成体系,秦溪完全没有办法适应这套吐纳之法,以致于使用墨家剑法时经常气短。
比如一招“大巧无工”乃借助杠杆力以巧劲破除对方势大力沉杀招的方法,需瞬间凝息,方得以静制动,这对讲究内息循环的秦溪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有一些大开大阖的剑招秦溪就适应的很快,比如一招“九天揽月”正是墨城杀向秦溪的第一招,一往无前的气势可破一切防御。秦溪能做到一往无前,但按青竹所说,杀气还是少了些。
秦溪很是苦恼,又是连续两日,招式越来越熟练,但内劲方面非常不得法。
秦溪正纠结要不要上馆娃宫请教墨城时,一个不速之客倒是登门拜访了。
顾平。
顾平本就是府上常客,家丁也未阻拦,让他几乎是横冲直撞的进了府里,正巧碰到在院中持剑而看《墨经》的秦溪。
秦溪有些日子没见他,抱拳一礼:“顾公子!”
顾平却面色严肃,快速回礼道:“秦公子,诸葛公子可在府上?”
“在呢,此时应该在嫂嫂处。顾公子寻他有急事?”
“正是。有一个消息很重要。”
“好,请正厅稍候。”
秦溪着侍者去请诸葛稷,自己收了剑,陪顾平在厅里喝茶。顾平却显得心事重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多时,诸葛稷到了正厅,哈哈一笑:“顾公子今日怎的想起来光临舍下?”
顾平面色却依然严肃:“刚探听到一消息,与二位公子有关,特来报信。”
秦溪一怔:“与我也有关?”
顾平点头道:“这一届中正官名单出来了。”
诸葛稷眸子里立即精光汇聚,面色郑重道:“我们这里是谁?”
“吴郡中正官正是高平相陆英之子,深得睿王器重的陆玩。”
诸葛稷脸色瞬间暗沉下去,叹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陆丘从不应约,虽上次清辩过了这么久,还是完全吃不准他的态度,如今他的叔父做中正官,怕是直接把我定下品去。”
顾平沉吟道:“也不尽然,我们小辈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至于影响中正官的评定,怕只怕他直接说诸葛公子是外来的,要求诸葛公子按原籍举荐。”
“那就惨了。”诸葛稷无奈一笑:“自准备入江东以来,蜀地故人都已别过,不会再有人多事举荐的。而且在蜀地举荐入仕,大多也是任蜀地官员,这与我南归的愿望相背呀。”
顾平闻言心下微震,北人南来多是逃难,大家心照不宣也不说明。且南北有别,外来士族多抱团取暖,很少有像诸葛稷这般直接把“南归”二字挂在嘴上的。
“这样吧,我回去和叔父商议一下,毕竟同朝为官,同是江东士族泰斗,我想叔父和陆玩私下沟通一下,或许能有转圜之机。”
诸葛稷深拜:“那就多谢顾公子了!”
顾平火急火燎地冲出耕读之宅,庞薇从屏风后面转出。
“夫君,如此一来,你算是直接投了江东士族?”
诸葛稷两手一摊:“没办法,中正官是陆玩,眼下也只能借顾家的势。”
庞薇轻轻点头:“只是若你得了入仕机会,还得两不偏颇,谨小慎微,目前我们寒门势弱,又刚刚入局,不论是江东士族还是北方士族,想捏死我们实在是太过容易。”
诸葛稷微笑道:“薇薇说的是。”
庞薇一怔,嗔道:“溪弟还在这呢,贫什么贫。”
秦溪忙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诸葛稷嘿嘿一笑:“若真有哪家士族想捏死我们,有溪弟在,安全方面自然可以高枕无忧。若论阴谋阳谋,我诸葛稷正想跟他们掰掰手腕!”
庞薇闻言眉头微皱,正欲劝诫两句,想想又算了。
虽然诸葛稷常有狂傲之辞,但多只在家人面前表现,而且这一份藐视天下人的信念,竟也有当年武侯的风采。
“咦,溪弟,青娘子呢?”诸葛稷忽然问道。
平日里秦溪练剑,青竹均不离左右。
“我在运用内劲方面遇到瓶颈,她去查阅典籍了。”
“你的内劲还能遇到瓶颈?说来听听?”诸葛稷顿时来了兴趣。
秦溪将《墨经》递给诸葛稷:“他这套吐纳之法,与逍遥游差别较大,我总是摸不着门径。”
诸葛稷只扫了一眼《墨经》便道:“你的招式练完了?”
“嗯呢。”
“墨家剑法四十九式,繁复无比,这才几天你就练完了?如此迅速吗?”诸葛稷望了眼庞薇,两人均有惊异之色:“但吐纳问题光靠看是看不出来的,必须得实战方能发现。不如我们比划比划吧!”
诸葛稷嘻嘻一笑,唤家丁取来另一把未开锋之剑,在院中摆好架势。
秦溪也不啰嗦,直接取剑入院,随手一个剑花,一招“九天揽月”飞身直刺而去。
诸葛稷只觉此剑来势汹汹,几乎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虽是简简单单的一刺,竟然完全无法招架,必须退身避让,斜斜让开一剑后,一个反手挑刺攻向秦溪侧身。
秦溪剑招精妙,未回身即背剑相阻,但内劲差了一些,挡是挡下了,身体还是往前一趄,诸葛稷心中大致了解症结所在,也并不留手,一套快准疾的连招行云流水般向秦溪攻去。
秦溪深谙墨家剑法以攻代守、以快打慢的主旨,比诸葛稷更快,攻势更凌冽,但两剑相撞时,总因气差一口而难以连贯。
两人相斗数十招,最终秦溪被诸葛稷一剑打了肩头穴道,手一麻,长剑坠地,败下阵来。
诸葛稷收了剑,正欲说话,却听得一旁有人击掌大叫:“好!好!好!只可惜溪弟内劲未得其法。”
秦溪与诸葛稷一同看去,竟发现谢裒不知何时倚在门口影壁边,看热闹看了个尽兴。
“裒哥?你啥时候来的?”诸葛稷惊道。
“谢公子来了得有半炷香时间。”庞薇款款道。
谢裒向立在正厅的庞薇遥遥一揖:“庞娘子。”
“半炷香时间?我们切磋差不多也得半炷香了吧?”秦溪边捡剑边道。
“对呀,基本看全了你俩的招式。没想到剑法造诣上稷弟还稳压溪弟一头,稷弟果然是文武全才!”
诸葛稷尴尬一笑:“溪弟初学剑还不到一周。”
“不到一周?”谢裒吃惊道:“换做常人连招式都背不下来吧!”
诸葛稷将剑递给侍从,笑道:“所以说这人就是个妖孽,不出半月,剑法定胜过我。”
谢裒道:“先不忙收剑,看得我技痒,要不我也来和溪弟比试比试,若侥幸胜了,以后传出去,我也是赢过真法强者的人啦!”
秦溪哑然失笑。
谢裒走入院中从侍从手中接了剑,摆了个剑指问天的起势,朗声道:“溪弟,请吧!”
秦溪平复心情,重新举剑,余光却见青竹从后堂走出,站在庞薇边上,便如抓到救命稻草般转头急问道:“青竹,查到什么办法没?”
青竹两手一摊,无奈笑道:“典籍上可不会记载真法高手怎么自降实力学世俗心法,你就自己摸索吧。”
秦溪一声暗叹,只得紧盯谢裒:“裒哥,请指教!”身形一动,长剑宛若游龙般攻去。
谢裒的剑法虽不及诸葛稷的迅捷飘逸,但一招一式内劲雄浑,倒是有些像征战沙场的将士武艺。与秦溪对阵,谢裒也未留手,招招内劲十足,小小院中竟有金戈铁马的壮烈感。
秦溪仍然尝试不调用逍遥游,仅依靠墨家剑法化解谢裒的内劲,虽在谢裒手下过了百招,还是因气力不足败下阵来。
“哈哈哈!”谢裒收剑大笑,拍了拍秦溪肩膀:“多谢溪弟留手,没想到此次来吴县竟胜了钜子,这下回去可以在鲲哥悦弟面前好好吹嘘吹嘘,哈哈哈!”
秦溪一脸无奈。
青竹笑道:“你们也太坏了,就光捡软柿子捏!”
庞薇宽慰道:“溪弟不急,等解决了内劲的问题,软柿子就变石头柿子,到时候再让他们捏捏试试!”
谢裒笑道:“那就不捏了,硌手,哈哈哈!”
青竹走上前替秦溪收了剑,正色道:“内劲的事,恐怕还是得问你城师叔,明日我们再去一趟馆娃宫吧。”
秦溪重重点了点头。
诸葛稷接了谢裒的剑交给侍者,向谢裒道:“还没问呢,裒哥今日怎么有空来吴县?找郡守来了?”
谢裒微微一笑:“并不是,此行专为你二人而来。”
诸葛稷一怔,心里猜到几分,忙将谢裒让到正厅,众人坐下,庞薇向侍者道:“看茶。”
谢裒也不绕圈子,直言道:“今年吴郡的中正官是陆玩,他虽尚未正式任朝中官职,但睿王有事常召他参议,任中正也是常理之事。我和那陆玩见过几面,他长我几岁,我倒觉得他是个公正宽厚的性子,所以我方才已经拜访过他了。”
“裒哥已经为我们的事找过陆玩?!”
谢裒此言一出,诸葛稷惊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