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竟有这等关系?”秦溪讶异道。
素来只知邹钰善弄琴,却未曾想邹钰居然与名士嵇康有关。
“虽这么说,但邹钰其实并未真正与嵇康学习过,而且怕是他出生的时候,嵇康已死了好些年了。我听家中长辈说,这邹钰原本的师门十分神秘,而且此人善韬光养晦,博采众长,尤其喜爱音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获得嵇康遗稿,从中修习琴术。我小的时候,这邹钰曾到我们村子拜访,为的也是修习月啸之术,但遭到家中长辈拒绝,那时候,长辈就说这邹钰的琴与嵇康的琴有极大区别。嵇康的琴乃雅琴,愉人心志,作君子之乐,邹钰的琴乃魔琴,内含杀气,乱人神志。而邹钰还恬不知耻地打着为师尊嵇康报仇的口号,事事与朝廷作对。所以我族长辈为了家族利益计,要求我们晚辈坚决与邹钰及其师门划清界限。”
秦溪恍然大悟:“若昨夜真将你当做邹钰之流一剑杀了,岂不是令你成为家族罪人?”
提及此事,孙小玉眼眶发红,喃喃道:“如今家族或已不在,又何谈罪人。”
秦溪闻言默然,忽而又道:“你说你的村子是在并州一座山脚下?”
“是呀,我们家祖辈住在那里,那座山叫苏门山,是太行山脉的一支。”
“距离洛阳近吗?”
“还行吧,若往年,到洛阳得走上数日,但现在四处战乱,已经没有通路了。”
“哦,我这一趟是要去洛阳的。我倒是觉着,如果你认得路,不妨随我一起,或许有机会到你的家乡看看。”
孙小玉闻言一怔,两颊飞上红晕,惊道:“真的可以吗?”
秦溪点点头:“不过你可得想好了,那边现下正是战场,别人都是躲之不及,纷纷南逃,极少有人还特意往那里去的。”
“我不怕!那里是我家,就算死在那里又如何!”孙小玉一脸坚毅。
从全椒县到寿春这一路依旧荒无人烟,偶见几个草棚小屋,也多荒废许久。天公还算给点脸面,这一日虽阴沉沉,却并未下雨,车队在山丘与平原间行进,后面跟着长长的流民队伍,没有人敢问那六个大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毕竟被派做游枭的孙小玉几乎是被秦溪一招制服,毫无还手之力。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只有臣服。
但出乎王籍之的意料,这流民队伍的步速并不慢,跟着牛车,走得反而很轻松。
想来是在山野间奔逃许久,脚力早就练出来了。
孙小玉与秦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秦溪也获得更多的信息。
孙登这一支的月啸之术实际上是内息外放的一种模式,而自孙登之后再无高人的原因也很简单,恐怕唯有孙登到达宗师境界,其余的都只是刚入了内劲而已。
包括孙小玉,因为没有行之有效的练气之法,虽掌握了啸音的技巧,也无法发挥到极致,只能对内息修为低于自己的人起到有限的作用。
但反观邹钰,若是师承嵇康的话,怕是古往今来的乐谱琴技都有涉猎,且若邹钰本就怀有异心,有意强化琴音控心的技艺,自然会练就几乎无敌的琴击之法。
“小玉,若按你的理解,这音律功法,有无破解之术?”
孙小玉沉吟片刻道:“长辈只说心智坚定者必不受其害,要我说,唯有以更强的音律功法与之对抗,才能彻底将其击败。”
秦溪一时心有向往,但忽而想起自己半吊子的驱物之法,还有怕是极难入耳的山野之笛,瞬间打了退堂鼓。
“不如我教你一套练气的方法,让你的月啸之术变得更厉害些,如何?”
孙小玉激动地几乎跳起来:“师尊在上请受徒儿……”
“别,”秦溪立即将孙小玉拉住:“一来我也不知道你适合什么样的炼气之法,二来这只是举手之劳,我也没打算收徒。”
看秦溪脸色严肃,孙小玉只得悻悻作罢。
秦溪教给孙小玉的自然不是《逍遥游》,在秦溪心目中,除了诸葛稷,怕是还没有谁能配得上道家真法。秦溪教给孙小玉的是《墨经》中的墨家心法,也有道家的影子,成与不成,但看缘分。
一整日行路,看看天色已深,四下里仍是荒芜,王籍之只得指挥车队寻了个背风的谷底扎营,就地生火休息。
随行流民皆以车队为中心,自己寻到树上石头侧睡倒。
不得不说,睿王殿下的亲兵素质与心智皆为上品,不论什么情况下皆军容严整,食卧有度,即便没几个到内劲境界的,怕是对上这些流民,以一敌十不成问题。
秋风瑟瑟,已经有冬的寒意,夜空清朗,秦溪仰卧望天。
漫天星光,似亘古不变,似天下皆同。
这一夜的星光,与五色湖剑庐的星光有什么不一样呢?
子时,正是睡梦酣甜的时候。
一队人影借着夜色摸进山谷,待看清车队方位,似有些犯难,忽而又悄悄退了出去,分两队摸上两侧山头。
忽而一声尖锐的口哨划破夜空,秦溪陡然惊醒,却听闻最熟悉不过的箭矢破空之声,心道一声:“不好!”赶忙大叫道:“敌袭!”
话音未落,四下里已响起一片哀嚎。
没有人看得清敌人在哪,只觉得漫天箭矢如雨,避之不及。
“莫慌!列阵!”
王籍之大叫着,立在牛车上挥舞着佩剑,却被秦溪一巴掌推开,刚刚站立处,深深钉下三支箭矢。
“孙小玉!”秦溪大叫。
“秦大人,我在这!”孙小玉的声音现下听起来分明就是个清越的女声,哪里是什么童音。
“去最小的牛车里面待好!那里面也是个女子!注意安全!”
“是!”
孙小玉刚回答,却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女儿身早已被秦溪发现,顿时更觉羞赧,但仍一刻不停地执行秦溪的命令,一头钻进小牛车内。
却见车厢中一女子披头散发,惊恐异常,几乎大喊着要冲出去,孙小玉连忙搂住这名女子,一声月啸,直将女子心神稳住,但听得车顶上咚咚咚咚,皆是箭矢坠落之声,不免也心惊肉跳,更担心秦溪的安危。
“列阵!列阵!”
王籍之仍在大叫着,众甲士训练有素地组在一起,高举随车携带的藤盾,一张不大的保护伞在车队中间撑起,所护的自然是王籍之和数头拉车的牛。
仍有牛中了箭,哞一声嚎叫,撒腿狂奔起来,直将拖着的货车拉的飞起,轰地撞到岩石上,撞了个稀烂。
又一声长厉的口哨,远远听得山头上一片拔刀之声。
秦溪心知袭击者已冲将下来,便大吼道:“众流民,去倾覆的货车处取刀!”
一声令下,本就被箭矢射的抱头鼠窜的流民纷纷冲至稀巴烂的牛车边,发现满地皆是上好的兵器,立即一人一把,长刀在手。
又听山坡上一声尖叫:“杀下来啦!救命啊!”
众人匆忙回身迎战。
秦溪瞥的真切,来犯的敌人着的是统一的制式轻甲,不乏内劲武者,其间似还有数名宗师。
江东的人!秦溪心中沉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