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陆丘在数月前祸害了孔明月之后被禁足在家,当有所收敛,如今居然还有脸到孔明月的大婚之礼,真是恬不知耻,恶心至极。
“谢大人,我与孔娘子是旧识,想必谢大人也有所闻,今日孔娘子大婚,我自然得到场恭贺。”陆丘满面喜气,好似说的是冠冕堂皇的旧事,谢裒从未见过脸皮如此之厚的人,一时气结,只冷哼一声,闭口不答。
然而陆丘仍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正瞥见迎过来的仡濮深,笑道:“咦,前面这位着婚服的公子,莫不就是孔娘子的夫婿?”
仡濮深已微醉,满面红光,以为来人是官家大员,恭敬揖道:“在下仡濮深,确为明月夫婿,感谢大人拨冗到来,敢问大人名讳?”
陆丘自是一脸讥讽的模样,朗声道:“在下吴县陆家,陆丘。”
仡濮深一脸笑容瞬间僵住,虽然微醺,脑子却还算清醒,但面色已十分难看,眼中隐隐有怒气。
“看起来,这位公子当是听过我的名字吧,莫非孔娘子竟时时在公子面前提起在下?”陆丘一副欣喜的模样:“诶呀能得美人如此记挂,在下真的是艳福不浅啊!”
眼看仡濮深捏紧拳头,已要发作,谢裒拉住仡濮深的胳膊,盯着纪瞻沉言道:“纪大人今日来便来了,如何还捎带陆家公子到此,莫非存心搅局?”
纪瞻作无辜状道:“老夫实不知呀,陆丘大人乃新任的山阴县掾,接替孔侃大人之位,老夫寻思着镜湖山庄乃山阴属地,陆丘大人也算一方父母官,且又继孔大人之后,总该走动走动的。”
谢裒眉头紧锁,瞥了一眼正与诸葛稷交谈甚欢的山阴县令陶方,狐疑道:“山阴县掾?怎的我未曾听闻?陶县令也未与我提起过此事?”
纪瞻哈哈一笑:“朝廷的任令今日方到,想来是谢大人忙于公务,疏忽了。”
陆丘洋洋自得,对仡濮深道:“为何未见孔娘子?故人远道而来,又继孔大人之位,不论怎么说,孔娘子当见上一面,也好薄酒相敬,已备日后常来往呀。”
仡濮深面上已呈猪肝色,深吸口气,咬牙道:“内子身体抱恙,已先回去歇息了,不便与陆大人相见,抱歉。”
陆丘啧啧摇头:“不会是孔娘子与在下欢愉一时,落下了病根吧?那在下更于心不安了,不如请这位公子再行个方便?”
仡濮深一声闷哼,怒骂一句:“竖子欺人太甚!”横眉倒竖,一拳如山崩之势照着陆丘的脸砸下。
啪!
谢裒再一次紧紧攥住仡濮深的手腕,拳头离陆丘之脸数寸而止,目光直视仡濮深的眸子,缓缓摇头:“不可。”
仡濮深当然也明白,若陆丘真的是山阴县掾,这一拳下去,高低问个殴打朝廷命官之罪,恐怕入了山阴县的大牢,只能横着出来了。
但眼见此人一再侮辱爱妻,仡濮深又如何受得了。
陆丘狂放大笑:“谢大人,莫拦着他,是条汉子就照实了打!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三十大板,公平否?”
“畜牲!”
砰!!
未及众人反应,从旁竟另有一拳挥至,结结实实揍在陆丘脸上,陆丘只觉如挨了一棍子,整个人横飞出去,咣当撞在其余宾客的案上,稀里哗啦酒菜洒了一地。
熙熙攘攘的堂上登时安静下来,众宾客均往此处观望。
“狗奴!!敢打老子!!”陆丘半边脸火辣辣疼,边爬起身边破口大骂:“我杀你全家!”
“来啊!”挥拳之人却不退反进,一把将刚爬起身的陆丘揪起,如提一只鸡一般:“看清老子的脸,你杀个试试!”
陆丘半只眼睛已经肿起,定睛一看,才发现揍自己的并非仡濮深,也不是秦溪或者诸葛稷,居然是孔明月兄长,前来送亲的孔坦。
秦溪虽迷迷糊糊,但仍能关注到殿中情形,本起身正欲出手,却见孔坦已抢在自己前头,一时不免心中大惊,酒也醒了一半。
这孔坦,口口声声王权士族,对妹子孔明月倒是真心宠爱。
谢裒看着一脸呆滞的陆丘,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陆丘本是吴郡士子翘楚,即便人品再卑劣,也不至于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此一节分明是纪瞻嘱陆丘故意激怒仡濮深。
仡濮深那一拳若是揍下去,不止他自己倒了大霉,连带镜湖令秦溪也可能会被问个纵容属下滋事之罪,纪瞻却完全置身事外,坐收渔利。
真是用心险恶。
孔坦这一拳,倒是帮了大忙。
“小小县掾就如此撒泼,你家长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孔侃愤怒道,又一拳照陆丘面门砸下,将陆丘再一次砸倒在地,满嘴流血。
“要不要我明日见了睿王,参你家陆玩一本?就这等家教,也配做朝官?”
陆丘颤颤巍巍爬起身,脸已经肿的像猪头,却全然再没有嚣张的气焰,畏畏缩缩向纪瞻身后退去。
“怎么?就这点能耐?被打了就往狗主人后面缩?”
孔坦此时如暴怒的公牛,双目圆瞪,直向纪瞻身后走去。
陆丘心中暗自叫苦,再挨上一拳,只怕小命都要没了。
一众宾客已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这人是谁?”
“怎么被亲家兄打成这样?”
“好像刚才他在辱没孔娘子。”
“这么大的胆子!该打!往死里打!”
纪瞻略略皱了皱眉头,倒是忘记孔坦这一出,而且这里的宾客多是江湖中人,对士族之间的恩怨不甚了解。
陆丘这一步棋,眼见是废了。
谢裒见孔坦再次寻上陆丘,又是铁钹大的一拳头,便瞅了瞅纪瞻的面色,却见纪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顿觉好笑。
“纪大人,陆大人快要被打死了。”谢裒出声提醒道。
“竖子不知礼数,活该被打,老夫本只是带他来交个朋友,却不知此子如此顽劣。待明日老夫见了睿王,定向睿王告罪,请睿王撤了他山阴县掾之职。”
陆丘听得真切,心知自己已是个弃子,一时生无可恋。
眼看孔坦又要来一拳头,谢裒淡淡道:“孔大人留手罢,此人虽该打,但今日毕竟是令妹大喜,若将他打残了或打死了,岂不是晦气。”
孔坦甩了甩手,将死狗一样的陆丘往地上一掷,盯了眼纪瞻,又扫视全场诸人,沉声道:“我妹子既然嫁与仡濮公子,仡濮公子便是我孔家亲眷,若有对我妹子或是仡濮公子无礼的,我孔坦,第一个不答应!”
众宾客一阵喝彩叫好,一时殿上比先前更加热闹。
仡濮深掩饰不住眸子里的震动,对孔坦长揖而拜,却被孔坦一把拦住,盯着仡濮深一字一顿道:“用心保护我妹子,若明月有失,提头来见!”
“呵呵!”忽然一女声冷笑道:“山阴孔公子,果然是与常人不同,就算当初,也是士子中唯一没有到访我处的。”
孔坦闻言一怔,循声望去,却见说话者乃那位一直戴着斗笠遮住面容的女子。
“你是何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孔坦皱眉道,又看向仡濮深:“怎的你的婚典这么多来历不明的家伙。”
仡濮深自然不知,求助般地看向裴珠。
裴珠早已立在仡濮深身后,即回道:“此人也是跟着纪大人方才进殿的。”
众人的目光皆停在纪瞻身上,纪瞻微微一笑:“你们真的想看她的面目吗?只怕这斗笠取下来,镜湖山庄要变天。”
秦溪的酒性基本散了,虽不愿多涉人情世故,可算下来镜湖山庄也算他的地盘,容不得奇奇怪怪的人撒野。
“我倒是好奇,这镜湖山庄要怎么变天法。”
秦溪缓步走出,年纪虽轻,但魁梧的身材仍然有一种迫人的威势。
“小心,恐有诈。”
在秦溪背后,轻声飘来一句话,轻得只有秦溪能听见。
秦溪身躯一顿,知是诸葛稷在背后提示。
纪瞻面带笑容看着秦溪道:“正主终于出来了。”又对斗笠女子道:“既然秦大人好奇,不免就挑明了吧。”
女子款款一揖:“是。”便在众目睽睽下缓缓取下斗笠,露出面容。
“啊!”
“天啊!”
“见鬼了吗!”
众宾客惊呼连连,所有人皆目瞪口呆。
仡濮深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仡…楼…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