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肖干云已淹没于人海。
至于他是真要去寻吉王府理论,还是如这位秀才所说的那样,实乃因害怕而遁走,夜无眠也无从去考证了。
“此事,实是我对不住他,但目下他跑得太快,我追之不上,只能让这离弦之箭,再飞一会儿,如有后续,且待来日再说。”
当怀中幼儿哭起时,夜无眠便知道,他没法去追赶肖干云了。
纵使轻功再快,有一孩儿在身,哭闹未已,如何能行动自如?
他脸上泛出苦涩,挤开人群,牵着马,哄着幼儿,四处打量着,看近旁有无粥铺。
大人饿时,尚能忍住不吭声,婴幼儿却是天底下最实诚的一批人,饿了就必然会哭。是以夜无眠只得马不停蹄,去寻找食物。
“云生,乖,别哭哦,我带你去吃点喝点。”
夜无眠唱着一半是听来的、一半是自己编的童谣小调,轻轻柔和地,弯曲手掌,拍打襁褓。
他一手牵马,一手抱孩,没有多余的手,只能一手多用,手臂兜孩,手掌哄孩,分身乏术,尴尬忙乱,脸上窘迫。
“云生”,是夜无眠为这个幼儿起的名字。
那日在老媪家里时,从她口中得知,这孩子的父母早早便去世了;现在照顾养育他的爷爷奶奶,也都惨遭横祸,此孩儿,在这世上,只怕是孤苦无依,夜无眠根本无从去打听他的名字。
只得暂时收留他,给他取个“云生”的名字,暂且唤着,若以后有变,再作计较。
至于为何叫云生。
那夜关公庙中,其余八个婴儿都不幸罹难,只有这孩子存活,这是“生”的力量。
关羽,字云长,夜无眠取关公的“云”字,结合“生”字,以“云生”命名,勉其无忘当日之难。
夜无眠抱着云生,来到一处粥铺,吩咐铺子女主人为他拴了马,随手捡起一根凳子坐下,等着特地点的腊八粥来。
“云生,今天我给你吃点肉糊糊哈,再去哪位农妇家里,看有无奶水,讨点奶水来喂你喝。”
夜无眠跟云生说话的语气,好似在打商量。
云生已经两天没喝奶了。
夜无眠没有养娃经验,不知孩子应该何时断奶才好。
但云生的母亲走得早,由奶奶抚养长大,想来喝的奶水少。趁现在年龄还小着,夜无眠准备给他多喝点奶,以免身体错过营养,发育不好。
云生好似能听得懂话一般,知道一会儿有肉吃,有奶喝,破涕为笑。
肉肉的脸蛋带起红晕,张着嘴,一两颗细细的、才有点痕迹的牙齿,露了出来,软萌的小舌头舔来舔去,甚是可爱。
夜无眠的心都快化了,逗了两下,接过粥铺女主人送来的腊八粥。
他先用清水仔细漱了口,把另外买的一只鸡腿,嚼得稀碎成糊状了,轻轻吐在粥中,微微吹了一阵。
感受粥温,确保不会烫到嘴,才用汤匙舀了一些拌着肉糊的粥,往云生嘴里送去。
“咕噜”
云生肉肉的小嘴来回磨着粥,咽进去六七成,又溢出来两三成,把一张嘴弄得脏兮兮的。
夜无眠手足并用,捏出一张手绢,给云生擦了擦嘴,无奈地笑了笑,甜中有苦,苦中有甜。
从云生昏迷醒来后,他便一直是这般,边赶路,边抚养云生。
包括喂吃饭、帮拉屎、洗尿布、哄睡觉等活计,都是他在做。行程自然也慢了。
此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一路会有一个小生命相伴。
未成婚,先当起了奶爸,人生有许多意外,唯独这个意外,是个甜腻腻的负担。
粥铺的粗壮女主人突然凑了过来,腼腆地笑着,说:“你这俊俏后生,刚才我听起你小声言语,说是要去讨要奶水,哪需这样麻烦?我自也养着幼崽,奶水每天都用不完,涨得痛。你的崽要是想喝,我挤些给你来。”
这番大胆描述,倒是让夜无眠面色一红。
平日里,他去找农妇讨要奶水,都是尽可能委婉指代,比如“小儿饥渴,欲得母乳,恳请妈妈恩赐分些”。
那些农妇虽然不是闺阁里的小姐,不作扭捏羞涩之态,却也不会直白地描述,一般只是简单应允了,随后等得一会儿,把弄来的乳汁给他。
如此,就算完成了。
看夜无眠一时没有回答,女主人通过他文士打扮,猜其面薄,憨厚一笑,也不多说,直接取来一碗,当面挤出奶水,送到他桌上。
幸好夜无眠早有准备,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这才避免了非礼之视。
“先胡乱给你儿子吃些,我再挤一瓶送你,看你也是赶路之人,路上备些也是有必要的。”
这回却没当面挤,转过头,投屋里去了。
夜无眠看着那一碗乳汁,心无邪念,如同看着母爱具象化的表征物。
他轻轻地对云生说:“小家伙,你却是有后福之人呢,这位女主人虽不是你母亲,却主动把奶水给你喝。来日做梦,梦见了你家人,一定要跟他们说,保佑这个善良的女主人哦~”
小云生“嗯嗯呀呀”叫了一番,细小的胳肢扭动,带起一阵奶香。
夜无眠发自内心喜爱,微微笑着,一勺一勺,给云生喂着奶。
母爱是伟大的,母乳是纯质的,粥铺女主人虽然生得粗枝大叶,无姣容美貌,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云生享用着奶水,吃得欢快极了,婴儿肥的小脸蛋上,露着满足的笑容。
不一会儿,那女主人出来了,拿来一个白瓷瓶,递给夜无眠,笑道:“也是今日奶多,挤满了整整一瓶,客官收好,路上给你家崽吃。你一个文弱书生,带个幼崽赶路,可难为你了。”
夜无眠把云生的襁褓好生系住,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朝这粥铺女主人施了一礼,道:“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珍贵的母乳。此纹银二两,聊表谢意,请妈妈无论如何要收下。”
那女主人多番推辞,夜无眠执意要给,拗不过他,只得收了。
收受如此之多,这女主人颇为不安,又问道:“小秀才是要往哪边去?如要东行,我家兄弟却正在渌水上摆渡摇舟,我去和他说一声,就把你这一人一马,都带得过这河去。这河虽不甚阔,却也蛮深,有船借力,要方便得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