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眠带着三分火气,试图将她劝退,认真说道:“这位女侠,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又何必苦苦相追!你能否放我归去?我还有要事,等着我去做!”
李冬借着一棵老树轻点,又飘然追上了他,淡然道:“你说得没错,我是与你无冤无仇。但你若是不交出那口松纹剑,我定追你到除夕。你我二人,就在这鹅形山中过年了也罢!”
声音虽轻,却显出不容商量的坚定。
夜无眠大感头痛。
见谈判无果,他另寻思道:“这般僵持,也不是办法!此女之固执,是我平生所未见过的。看来,不动手将她击败,恐怕是没完没了了。”
他此前只一直逃跑,并非畏战,而是不愿多事,害怕误了回长沙的行程。
但现在既已被她缠住,跑又跑不掉,想回长沙城,一时也回不了。而且越拖到后面,越会耽误行程,那就只有战了。
念及此处,他胸中有了主意,连忙叫停道:“女侠,我有一策,可止争端,你能否先听我说来?”
李冬撤了剑,单手背负,另一只手掐诀,保持内力运转,道:“你且说。”
夜无眠道:“你我不如各以剑法,来比试一场。若让你赢了,我便将此剑给你,你拿着去,给那个叫什么夜无眠的便是;但若我赢了,你须得头也不回,速速离去,休要再提什么要我还剑之事!”
他自忖不可能因这样一件事,就要与这李冬以死相向,这才提议,用比剑这种稍为温和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女侠,你看我的提议怎么样?”
哪知李冬轻轻一摇头,直接否定:“不怎么样,无论你赢还是我赢,剑我都要带走。除非我死。”
夜无眠的提议并不切中她心,她不再多言,复使出那招“袅袅兮秋风”,携卷剑气狂舞,一道一道,都似秋风扫落叶。
夜无眠急引身形后退,不接这古朴的一招,抖擞起精神,反手一式“飘飘何所似”,一一化解剑气,身化轻鸿,从侧面打开局势,来攻李冬。
这女子话并不多,但内心决定之事,难以轻易改变。
夜无眠见无法说服于她,自也不再白费口舌,只求以疾风骤雨,速胜了她,抓住机会迅速逃脱而去,避免在此纠缠,白费流光。
好个李冬!直来直去似男子。她见夜无眠剑到,哪有半分怯状,自使下一招,“洞庭波兮木叶下”,真气以剑身为心,上下左右冲开,如云梦波涛,击散了夜无眠的剑气,更奋余勇,径去取他咽喉。
夜无眠仗着轻功大进,避免与她正面交锋,只是脚底内力狂运,飞速闪开。
心中暗暗惊讶,想道:“仅仅两个月不见,这个李冬的功力,怎生进步了这么多?”
两个月前,夜无眠与她比试时,她似乎还不会使这先秦剑法,当时两人见招拆招,打得是有来有回;两个月后,固然是夜无眠还未用压箱底之绝招,却也能感受到,对方修为进境之速,已不可同日而语。
李冬见他接连几招都只取巧,不来正式迎上,淡淡笑道:“姑娘,你偷了夜无眠的剑,却不懂夜无眠的剑法,与我相斗间,左支右绌,大显焦灼,哪有夜无眠一半的风采?既如此,你拿着这剑,也是无用。我劝你还是把剑留下,从容遁去,免得一会儿输得难看,自取其辱。”
这一番话,有些讥讽的意味。夜无眠却难恼得起来,毕竟人家是拿“夜无眠”来讥讽自己。
夜无眠不知自己是应该高兴,而是应该无奈。只是闭口不言,小心应对。
李冬剑招凌厉古朴,后续又是《九歌·湘夫人》的其余路数,跌宕使来,剑气铺天盖地。
夜无眠只觉上下左右剑气交织,没个尽时,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中,跌跌撞撞,不得而出。
交战至此,杜圣的《旅夜书怀》,除了大招“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两招未使,其余几招,都已尽出,而且部分招数,都用了好几遍。
以如今这情势,即便使了大招出来,恐也难以尽破,无法扭转颓局。
他急忙思索道:“《旅夜书怀》剑法难济,当用何剑法?我若使杜圣的《岱宗》、孟浩然居士的‘花落知多少’,都会被她识破了身份去!”
上次与李冬对战时,这两套剑法他都用过。今日乔装打扮,如果再使用那些剑法,未免会重现旧日的风采精神。
李冬是何等人也,必然能根据这旧招数,识破他是夜无眠。
到那时,他虽然不会再被她纠缠着还剑,但他内心自有一股羞赧之情,难以言说。
“男扮女装本就少见,还被当场戳穿……”
光是一想起这点,他就握紧了剑,全身酸麻,泛起鸡皮疙瘩无数。
左右彷徨之际,忽然福至心灵:“对了,苏子的剑法我还未用,今日这情状,宜当用之。”
毕竟这满天剑雨,遮得他喘不过气来,身处其内,不知应往何处藏身,正暗合了苏东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诗句中的道蕴。
平日里,此招因威力中规中矩,未被他当作绝招使过,反而是前两招常作为压箱底对敌。但现下用来破局,却是再好不过了。
夜无眠被剑气迷了眼,索性将眼睛闭上。
身旁那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就是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山。处于山中,不见实相,那就闭上眼睛,不去看它。
人常常为色相所迷,不识实相。
但其实,实相也是空相。
夜无眠能知色相为空,但是难知实相也为空。若有朝一日,能够进而知空相本身更是空,或远迈当前境界了。
他不再感觉那剑气逼迫得自己无计可施,尽管身上的衣服,被划开了许多道细细的口子,更是有棉絮、碎布,纷纷落下。
但,“不识庐山真面目”一剑,已呈忍无可忍、急欲挣脱眼前束缚、探求真天大道之势,带着他避走于无数剑气的间隙之中。
他身若游龙,翱翔于外,身与剑一体,剑与心同在,紧跟一招“只缘身在此山中”,尽扫身周剑气,终于得以逃脱重重锁障,得归自由。
他精神大振,不再是方才愁眉苦脸,徘徊无计的模样。
“该轮到我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