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道长是个执着于情义之人,宫世良所说他心中已有些相信,但是却宁愿不相信这些事情的发生。
他既不愿相信自幼在百叶山重阳观相伴的何仙亭竟会做出坑杀同门十余人之事,更不愿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大弟子宫世良做出截杀同门师叔的事。
但孔道长心中隐隐觉得诸事便如宫世良说的一般,自己真的沉迷于机关之道,而于世事人心不去揣测。
当他看到宫世良用身子挡住门洞,从怀中掏出一根卷轴,丢下之时,他探手接住。
但他痛骂宫世良的那些话,却不是作假。
当他听到宫世良坦诚截杀何仙亭之事,不假思索地便骂将出去。
因为何仙亭是他儿时的玩伴,以往对他极好。
他心中想的都是别人对他的好处。
他判断一件事情,便是侠义正气为先,从不作诛心之论。
当他听到宫世良那句“师父!你我师徒之情,至自此尽矣!”,却又满心失落。
他先入为主。本来认定宫世良乃是为了荣华富贵,投靠襄阳王,仗着自己所传的机关之术,为虎作伥,便一心想着抓住逆徒,除之以谢天下。
可当他听到宫世良的声音,见到宫世良从巨石门洞中探过来的憔悴面容,宫世良二三十年来侍奉自己的过往,历历在目,心中早软。
他心中反复思索,真的便是宫世良为了重阳派,为了救下自己,而引襄阳王派人截杀了何仙亭?而令自己坐了掌门之位?而保全了重阳派的门户么?
正在此时,黄河门的毒烟袭来,众人急忙捂住口鼻,往角落中躲去。
当硕大的石块纷纷从上落下,塞满铁笼上升通道。
安广全骂道:“若不是这铁笼横在通道中间,宫世良方才探头出来之际,我便可抓他下来!今日却要死于小人之手!”
平儿用师父所传内力,勉强逼开毒烟,却道:“师父这通道被堵,四处火盆火势却不衰弱,似乎便有通风之处。”
金冠道人听完,情绪从对宫世良的思索中跳出来,抓着巧姑的臂膀问道:“巧姑!你方才说入夜时分,此处时常有夜枭出入?”
邬巧姑与那赵姓男孩,此时都被毒烟呛得渐渐昏沉,分别靠在德施两边。
邬巧姑迷迷糊糊道:“是有夜枭,极为瘆人。听闻夜枭爱吃小孩......”
孔道长自语道:“既有夜宵出入,此处或许便有洞口连通外面。”
他此时也顾不得形象,将衣衫撕破,沾了点水,围在口鼻上。反正他的道袍也早已破裂多处,连金冠也都不见了。
孔道长想起宫世良丢下的卷轴,靠近火盆,展开瞧去,只见卷轴甚长,乃是丝绢制成。
偌大一个卷轴,左上角一小块区域所绘图形,俨然便是一处石洞,洞内有一张座在房子上的石桌。而卷轴之上密密麻麻绘制了诸多图像,卷轴右边近三分之一的丝绸上竟用朱漆画了极多的佛像。这些佛像一个挨着一个,有些佛像上还被点了蓝绿之色。
孔道长来不及仔细思考着佛像有何意指,便只向左上角瞧去。
左上角诸般图画,分明便是众人所处的石牢。
孔道长见左上角图画上空白之处凭空画着一些花草,这些花草皆是蓝漆绘就,与石桌颜色截然不同。
孔道长便抬头向四处瞧去,果然在一处石壁上瞧见一些构树藤根,这些树根处有少许土壤。便是这一点贫瘠的土壤,便不知何年何月,何处吹来的草籽在此生长,长成一丛杂草将藤根围住。
李和见孔道长盯着这处草树,已然会意,屏息提气,纵身而起,一只手扣在石壁凸起处,一只手将手中未出鞘的剑,向那从杂草中捅去。
里面竟松软潮湿,还有些许水滴流出。
李和喊一声:“这里有个小洞!”随着手中剑的搅动,那丛草木掩映着的小洞中藏的湿土枯叶,簌簌落下,不多时便有风吹入。
李和在洞口仔细呼吸数口,喜道:“此处可通外界!洞口虽小,但可减毒烟之害!”随即又叹道:“洞口太小,仅容一臂。却也难以脱身!”
忽然李和道:“孔道长,小洞内嵌了一颗圆圆的石球,不知是何用处?”
孔道长此时已盯着卷轴上的图案瞧了个仔细,长叹一声,道:“此图案上蓝绿之色,都是需调整机关之处,或需新增机关之处!那颗石球,不过是昔日有人凿着草木掩映之中的小洞遗留之物。宫世良定是知道此处有个小洞,故此将卷轴留下。他情知我定能找到这处小洞,不致为毒烟害死。但他对我是否能逃出这里,属实无能为力!”
李和掏出石球,跳将下来,将石球托在手上,向着众人展示。
孔道长仔细盯着石球,见那石球虽是圆圆的形状,却表面满是坑坑洼洼的大小麻点,大喜:“这定是以前有人被困此处,彼时此处还未设那石桌房子的二重地牢。以前被困此处的定是一位武功高手,他试图在石壁上寻薄弱处挖洞,但不知为何,并未挖通,仅剩着寸许的距离。”
李和奇道:“这石球却是为何存于小洞之内?”
孔道长跃到小洞处查看,见洞深数尺,下来道:“此石牢内壁虽坚硬如铁,但细细瞧去,便可见不少石块之间的缝隙。这处小洞正是薄弱之处,乃是岩石夹缝中的一处石灰石罢了。此处小洞被人掏挖,仅剩寸许距离,便前功尽弃。但所剩余部分,随着内外温湿的变化,逐渐松动。原来镶嵌在墙壁之上,后来便从墙壁上脱落,风吹雨淋,便成了球状。水土流入小洞,鸟虫到访此地,将草木的果实种子带到洞中,故此有些草木,堵住这小洞。若非这卷轴描画,实在是难以发现。故此我等或许便可从这小洞中出去!”
安广全反而笑道:“孔道长莫不是中了毒烟,神志不清了?这小洞要是钻个鸟儿松鼠什么的,还可出入。你孔道长还会变化之功么?能变成夜宵钻出去?”
孔道长摇了摇头道:“非也!我是说此处已然松动,且小洞四周多是石灰之质,若我等有些利器,轮番挖掘便是。昔日被困此处的高手,定是赤手空拳,故此才难以挖通。哎,只可惜我来的太匆忙,我派青冥剑未能随身带来。否则凭着青冥剑之利,三四个时辰,或许便可挖开!安前辈可有利器?”
安广全摇头不语,平儿却道:“以我师父之修为,行走江湖,还需什么兵器?”
安广全突然走到石壁近前,运气于掌,双掌贯出,抵在石壁之上。石壁和手掌相交,只是一声闷响,却纹丝不动。
孔道长道:“四周大部分都是岩石,安前辈虽然武功卓绝,恐也不能破壁而出。惟有寻薄弱处挖掘方可。那小洞四周便是最佳之选。”
几人还在嚼舌,那德施大头领,却早已搬起石凳石椅等诸般物什,堆在石壁之旁,作为垫脚之物,踩之而上,从背后抽出百炼大环刀,朝着孔道长喊道:“啰嗦什么!孔道长,朝何处开挖,尽管快快说来!逃出此地,救我女儿要紧!”
孔道长见德施手中大刀,乌沉沉黑漆漆但刀环和刃尖儿上却泛着寒光,不再赘言,也登上杂物,仔细辨别后,指着小洞旁道:“德施头领,你且看,此处向下延伸有一处细细的缝隙,便是大块岩石的接缝之处,朝着缝隙挖吧!”
德施也不搭话,擎起大环刀,便动起手来。德施的大刀,乃是百炼神器,他便挖便道:“我这把刀,不知斫断了多少对手的兵刃,也不知削掉了多少对手的臂膀,更不知砍下了多少对手的头颅!随我出生入死,从不离身。平常时,若有人对此刀不敬,我多半便要杀之而后快!今日若不是为了我女儿,我岂肯将此刀,用在这泥石之间!”
碎石泥壤随着德施的动作,簌簌落下,不多时,德施竟真的沿着小洞处的缝隙,向下挖了一条沟槽出来。
孔道长却又让德施从小洞另一处缝隙向另一侧开挖,将薄弱之处,所能挖动的地方,尽数刨开。
德施头领,本就救女心切,又功力深厚,不多时,已然挖出一块巨石的轮廓。
李和也是情急,用手中剑,上前相帮。李和的剑虽非绝世宝剑,却也是不是凡品。
德施不是汉人,他自杞部于男女之事,倒是直爽,此时他瞧着李和惴惴不安的表情,问道:“李公子,瞧你神采异常,有人中龙凤之姿,果真便是为了我女儿红文,而涉险至此么?”
李和凝视着威武的德施,斩钉截铁答道:“德施头领,红文已与夏侯仁订亲,我李和又能算什么呢?不过,我来此之前,属实心中极为纠结。夏侯仁乃当时之英杰,若是夏侯仁未被金龙教杨洞擒去,我想他为救红文,也是万死不辞!但那就怎么样呢?又不能消我心中之块垒,亦不能填我心中之遗憾!内心交战之况,若向德施头领说来,属实难为情!我今番前来,便只为能有万一之机,也当全力以赴,相救红文。只求心中无憾罢了!至于红文日后能否记挂于我,已无关矣!”
德施此刻以长辈自居,反倒笑道:“好小子!虽然瞧起来有些瘦弱,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红文的婚事,是其母和普渡大哥定下的。此事改不得。我在自杞还有一个侄女儿,唤做明葆,模样极为俏丽,也爱舞刀弄枪,性子虽有些狂野,但却立誓非英雄不嫁。我大哥已然去世,明葆之事,我便能做主!将明葆嫁与你为妻,你可原意?”
李和暂且住下手中剑,哈哈大笑道:“人之动情,岂如那巫山之云,随意变幻,无有定型?只要救下红文,她此生欢乐,便足矣!李和不会再做大闹九云庵之事!”笑道最后,眼神中,带些悲戚。
这块大石在二人掏挖之下,果然如孔道长所说,石块之间,诸多石灰。
孔道长道:“若这般挖下去,再有个五六个时辰,或许便可挖下这块石头,可通牢外。”
德施急道:“还要五六个时辰!如今我等既然已露行藏,黄河门定然有所警觉!岂能再拖延下去?”
孔道长道:“这也无法!两位虽将石块周围挖开,有些松动,但谁又能推动着万斤重的石块?”
德施“哼”了一声,将刀靠在石壁上,奋起双臂,径直朝大石推去。那大石被德施神力推动,竟也摇了两摇,却不见向外移动。
李和见状,提起凝神,运气于臂,双手向着大石,与德施一同推动。
奈何这块石头跟周围石头虽有些缝隙,但缝隙狭小,略一摇动,别被阻住。
孔道长瞠目结舌道:“你二人竟摇的动这万斤巨石!”
安广全朝着平儿点了点头,即道:“孔道长,你真是少见多怪!德施头领,李公子,你二人且莫收力。我来相帮!”
平儿踏步而出,站定德施和李和中间,摇了摇臂膀,口喊一声:“嘿!”双掌便已拍在大石之上。
那大石被就被德施与李和二人勉力推动,此时平儿使出日月山独到的内力,三人合力之下,大石头四周又有不少碎屑脱落,竟往外移了半寸之地。
安广全此时大喊一声:“彰天地之承绪,禀日月之明光!大道无息,乾坤无极,日月无替!天地派无极内力!”随即纵身而起,身子平平飞过德施李和与平儿头顶,双掌早已抵在大石之上。
孔道长惊诧的目光,盯着那缓缓移动的石头,啧啧赞道:“皆传日月来人安广全,功力天下无双!今日一见,当得起无双二字!”
那大石在四人合力之下,突破了障碍,便越移越快,移动数尺之后,最后卡住石壁边缘。
平儿示意他人闪开,自己走进大石移开后形成的孔洞,大喝一声:“无极!”
那块儿大石终于脱离束缚,向外跌落,众人眼前现出一个大孔洞来。
时至夜半,洞外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