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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乾朝廷使节来因克雷,所欲为何?难道是想要将我们这些海外遗民重新收编么?我们如今已在这因克雷辛辛苦苦地开创下了基业,已算是因克雷之人。”
“但如果能有朝廷名分在,我们在说话做事也多了几分底蕴,不再是一群流落海外的无家遗民……”
“有了名分那也就要受其钳制,如果因克雷和这大乾有了冲突我们要如何是好?正所谓忠臣不事二主,虽然这因克雷不过是奥术帝国一公爵,但我们总也在治下生活了数十年了。而且大乾远在神州,有了什么也是鞭长莫及帮不了我们……”
“你说什么呢?那大乾再是鞭长莫及,也是神州如今的唯一正统,岂能是因克雷公爵所能比的?我们身上所流的可是正统神州血脉,难道还真要永生永世在这蛮夷之地当蛮夷公爵的子民么?”
“呸,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血脉高贵之类的鬼话。大正皇室血脉不尊贵么?如今又在何处?奥术帝国皇室的血脉不高贵么?还不是被兽人如杀鸡一样地杀了个精光?我们能在这因克雷立足靠的也不是神州血脉,是我们自己一手一脚辛辛苦苦地干出来的。不要去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如就说说到底能有什么好处什么坏处吧……”
“你这是什么鬼话?当真是和蛮夷一起呆得久了,连自己也成了蛮夷!家主老大人们都在那里坐着,你说这些话是想被逐出家门么?”
大厅里一片喧闹,站在台上的刘自如不动声色,静静地旁观着众人的各种言语和争论,默然了一阵子之后才咳嗽一声。他经过练气专门养炼过的声音极为嘹亮浑厚,一下就将大厅中的喧闹给镇了下来,然后他这才慢慢开口道:“以老夫来看,一切都要以大义为基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那大乾使节再是有朝廷名义,也要看是什么朝廷。我们奉的可是大正天子,臣的可是大正的朝廷。那大乾太祖虽然光复神州,一统乱世有功,但究其出身也不过是大正朝中一小吏而已。他大乾朝廷遣来的使节,只能说和我们有些香火缘,是友非敌而已,但却也不能说就能管到我们头上来。”
“确实如此。子山兄说得好。”
“正是此理。还是刘老大人见识高明,一言就将这问题的根子给说开了。”
“不愧是刘老大人,深研儒学名教之理。”
这一番话说得大厅中众人纷纷点头,特别是有几位家主一表态,下面的人纵然有不同的意见也不好再开口了。刘自如又再说道:“而且我还收到消息,大乾使节似乎是应因克雷公爵之邀前来的。公爵大人似乎向大乾朝廷送上了些礼物,以索取什么这欧罗大地罕见的事物,而那边朝廷便派遣了使节过来。也就是说,大乾天子甚至都不知晓我们这些海外遗民,我们又何必自降身份去迎奉他们?”
“正是如此,刘老大人说得极是!”底下又是一片赞同之声。刘自如微微点头,一切也如他们所想,在场的都是因克雷大正族裔中有些头脸的,只要保持了一致的态度,那就不会再在此事上有什么意外了。
“对于此事,我却是有些不同的看法。”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也太出乎意料,让刘自如愣了一会,这才愕然将目光投向发话的人,却看到这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明明脸生得很,却居然坐在只有身份不凡的贵宾才能坐的前排。刘自如看了眼旁边有些面露不安的侄女赛丽儿,忍住心中的不快,淡然问道:“不知这位小哥是谁?有些什么不同的看法?”
“在下王剑仁。如今正担任安哥拉魔像工坊的首席工程师和首席技师,承蒙陈兄弟邀请前来参加这次大正同乡会,实是不胜荣幸,所以更要踊跃发言,努力提出不同意见,给诸位老大人补漏拾遗。”
王剑仁抱拳对着周围团团一揖,引得不少人议论纷纷,尤其是年轻人都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他。关于这个年轻人的事迹,这几天在因克雷的大正族裔中传得很是热闹,毕竟还从来没有大正族裔做到过这样的显赫的职位,一个大工坊的首席工程师和技师,那是在公爵府都能有一席之地的。所以虽然他的年纪和外人身份显得有些突兀,倒也没人呵斥和驱赶他。
“好,那便请这位小兄弟来这里讲自己的看法好好说说吧。”刘自如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下了台。对于这个年轻人看似客气其实狂妄的话语,他连正面回应都是自降身份,这些学了几年欧罗奥术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见得多了,等他自己上去丢丑就是,自然会有人去训斥。
王剑仁居然也是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上了台去,对着下面一拱手,朗声说道:“刚才刘老大人所说的大义名分之辨当然是不错的,敦厚持重,毫无破绽,不过此事在我们这些年轻人眼中却是应该有另外一番景象。大正族裔渡海来这欧罗大地已经百年,筚路蓝缕一步一个脚印,千难万苦中总算站稳了一点脚跟,但是欧罗人却总是将我们当做异族地提防排斥,纵然我们比他们努力十倍百倍,却也难以获得和他们一样的机会。这正是因为我们根基浅薄的缘故,而这次有神州使节前来,正是百年一遇的机会,我们怎能眼睁睁地放过?”
下面一个老者开口喝道:“小儿辈不要信口胡言了,刚才没听刘老大人说么?那大乾天子可不是我们的天子,我们也不是他们的臣子,我们何必要去听他们的使唤?”
“正是这个道理!”王剑仁双手一拍。“我们当然不能去听他们的使唤,应该让他们来听我们的使唤才是!”
这话一出,即便是刘自如都是一愣,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等他们发问,上面的王剑仁又继续说道:“正如刚才刘老大人所说,那大乾太祖不过我大正朝一小吏而已,若不是魔教作乱,他见了我们家的祖宗说不定还要磕头行礼。相较于大乾朝廷,我们这些流落海外的大正族裔才是天朝正统!自然是他们听我们使唤才是!”
这话又是说得众人一愣。偏偏这又是大大的好话,谁也不能说自家的祖宗地位不够,当时能举家搬迁流落海外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家,刚才刘自如话中隐约透露的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要自己这群前朝遗民去使唤如今的朝廷使节,又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此事哪有这样简单……”几个老人摇头。
“自然不会简单,但想法总是要有的。万一就实现了呢?”王剑仁在台上挥着手,意态激昂。“正所谓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既然我们本就是大正正统,为何不能堂堂正正亮出名号来,让那些使节团上门求教?那新朝也是沿袭我们大正朝的儒家圣人经义,最为正统的儒家传承自然是在我们这些大正后裔这里!我们也当放开心态,等那大乾使节前来讨教,无需一开始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够了!小儿辈休要再胡说八道,还不快下来!”有老人高喝。
王剑仁却是眼睛一瞪,说得:“这位老大人慎言!难道儒家圣人正统不是在我大正后裔手中?刚才刘老大人所演的韶乐你是没有听到么?”
“胡搅蛮缠!”这老人一挥袖,也不再多说。
“还有,老大人也千万不要小看了小儿辈。这天下是你们老大人的,也是我们小儿辈的,而且终究会是我们小儿辈的。难道你们希望我们不如你们?那你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是要等着我们拿去败家么?正是要给我们这些小儿辈多一些说话的机会,多一些发挥的机会,日后大正族裔才能在我们手中欣欣向荣,发扬光大。需知从小就只知守着老一辈的规矩不知变通,那长大了也只能是个人云亦云的可怜虫。就算再是圣人教化的经义,拿来做成了死板规矩也就成了关押牲畜的栅栏。此乃方便出下流。”
“说得好!”不知道从哪里响起几声附和来,又有人零零星星地鼓掌和吹口哨。就算在座的各家家长老大人们都还健在,但在日渐兴旺又奔放自由的因克雷长大的年轻人,确实是越来越不在乎他们的威严了。
台上的王剑仁越发地得意了,继续说:“就比如说开头的韶乐当然是极好的,祖宗圣人之乐不能忘。不过赛丽儿小姐的钢琴也是不错啊,至少这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听,我刚才听了之下顿时灵感爆发,当即就谱了一首曲子出来,而且这是首合奏,请赛丽儿小姐上来和我一起合奏这曲,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听?”
“愿意!”这一下附和的人更多了,联合起来开始颇有几分声势的样子。
一个老年人皱眉对旁边的两个中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去把台上这个捣乱的年轻人给拉下来。
这两个中年立刻起身跳到了台上,他们步伐凝重中又带着轻盈,显然是很有几分身手的。但台上的王剑仁却连看都不看他们,只是猛地发力一顿足,咚的一声闷响,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震动,然后被抬到角落里的那一台钢琴居然就原地跳了起来,然后飘飘荡荡地朝着舞台滑了过去。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这一台重达千斤,需要数个杂役合力才能搬动的重型乐器居然就这样像没有重量的气球一样在空中滑动。稍息之后那些年轻人们更是鼓掌叫好起来,能进入这里的年轻人都是家世不错的,在因克雷的环境下都有学习奥术,也都有足够的眼力和剑士。用奥术来达到这样的效果当然不是难事,大约三四环奥术即可,但能这样举手抬足之间就瞬发出来可就大不简单了。
“厉害!不愧是魔像工坊的首席工程师!这下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
“能瞬发这样的力场奥术,真实的奥术水平至少应该也有五环了吧?这个年纪居然就已经是高阶法师……”
“……现在这个滑动钢琴的是斜面力场墙吧,但是刚才那个让钢琴跳起来的是什么奥术?”
那两个准备去抓人的汉子已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只能面面相觑,两张嘴巴大张着,四只眼睛瞪得几乎要掉下来。他们的眼力更高见识更广,能很清楚地看得出那第一下让钢琴跳起来的并不是奥术,而这一下对他们的震撼几乎等于让那些年轻人看到挥手丢出七八环的法则性奥术。不要说上去抓人什么的,如果不是这里还有几位家主,不是确定台上的年轻人应该没什么恶意,他们只想转身先逃远些再说。
“现在有请赛丽儿小姐上台!”
钢琴缓缓在力场墙上滑落到舞台上,王剑仁弯腰躬身做出邀请的姿势,大厅中的年轻人全都兴奋起来,鼓掌声叫好声口哨声连成一片。座位上的赛丽儿不得不站起,满脸通红地朝着台上走去。她不是没有接受过众星捧月的待遇,却是从来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这如死水泥潭一样的大正家长遗风就在台上年轻人的几句话中被搅动,翻腾起来的气息让她倍感新鲜,那几位家长老大人们只能冷着脸却拿她没办法的感觉更是让她兴奋莫名。
王剑仁伸手一张,他座位上的请帖就飞了过来,请帖的背后密密麻麻地记下了一张乐谱,原来他刚才在听赛丽儿弹琴的时候当真写了一曲出来,赛丽儿目光在曲谱上扫视,眼中的惊喜之色越来越浓。
“我还需要一把二胡,这里的兄弟有没有知道哪里有二胡的?”王剑仁又高喊到。
“我知道,后勤仓库里就有!”这一下跳出来的居然是刘家的子弟,熟门熟路地转身跑了出去,居然很快地当真拿了一把二胡出来。
王剑仁接过二胡试了几个音,然后看向赛丽儿,赛丽儿犹豫了一下也坐到钢琴前,手指轻弹,轻盈的音节飘荡而出。几个节奏之后,一旁的王剑仁也拉动二胡,悠扬凄凉的音色加入其中。
就在下面的大厅中一片热闹的同时,风吟秋也在酒楼地下的一间房间里找到了被囚禁的张子松。
“风……风先生!”张子松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风吟秋自然是又惊又喜。“您……您也来因克雷了?”
“你是怎么会和刘家人起争执的?”风吟秋丢下被打昏的两个守卫,这地牢似乎是临时用杂物间改的,张子松身上也带着镣铐,脸上有些青紫,看起来很吃了些苦头。
“刘自如那个老匹夫,说我们张家狐假虎威,依仗大乾使节团的声势来因克雷是想要鹊巢鸠占!说什么他们刘家百年经营来的基业,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们来占了便宜。”张子松颇有些气急败坏。“他就不看看这对大正族裔的长远有什么影响?只是想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哪里还有什么同族之宜,还谈什么圣人儒家的风骨?不就是个乡下老财主的德性么?”
风吟秋淡淡一笑,对于这些话也不予置评,只是上前把张子松身上的镣铐给扯断。那位刘家家主有这样的心思也是在所难免的,圣人经义诵念得再多再熟,真正能做到坦坦荡荡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又有多少人?不用说在生死关头,只是在利益面前大多数人其实都一样。说得不好听一些,那张老头在这方面的心思也不比这位刘家家主差多少。
忽然间风吟秋微微一愣,伸手将地上被扯断的镣铐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虽然这镣铐已经被他之前扯得完全变形,但也能看出做工非常精细,上面布满了细微的奥术法阵,还镶嵌了元素宝石和水晶,分明是一件奥术道具,而且就是用来专门囚禁奥术师的。
一个守旧又自命儒家正统的大正家族,居然在自家的酒楼地下室里配备了这种东西,不得不说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