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湘紧紧抱着龙七,迦楼罗王被巨龙卷裹而去,可上面的山峰却又崩塌,乱石飞坠。
这一次只怕真的死定了。
逃脱了鸟爪怪物的魔爪,却逃不出被乱石砸死。
韩湘苦笑一声,一只手托着龙七后脑勺,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窝处,不想她看到那一幕惨烈。
龙七脑后束发的金带,在乱流般的山风中滑落下去,她一头长发散开来,宛如霎时花开,金色的带子飘飘扬扬,却朝上飞。
“咦?”
眼前铺天盖地一片淡金的颜色,如同在头顶张开一层金幕,将那些纷乱下坠的岩石阻隔了。龙七诧异的瞪大眼睛,发现那层倏然打开的金幕竟是自己的发带。
三指宽的金色发带,绣着海浪纹,飘飞而上,飘舞着在两人身前无限延展,自行开启,张开如幕,而且波光潋滟。龙七这才想起,这束发的带子还是临出东海之际,母上亲自给她束在发端的,她只当是装饰,不想竟是法器,关键时刻救了她跟韩湘的性命。
打开的发带,宛如一层鲛绡,飘若蝉翼,却能阻隔乱坠的岩石,巨大的石块掉落其上,金光微闪,顿时被一股力道弹开,上面片尘不沾。
落石如雨,扑通通打在那层鲛纱帘幕上,海浪纹路随着发带舒展而连绵成一副海图。金色海浪,栩栩如真,隔着那层蝉翼般的薄幕,就像置身浅海,阳光照射其上,金波荡漾,翻卷如涛,将韩湘与龙七包裹承托,在猛然的下坠中,距离地面嵯峨乱石还有数尺时悬停。
金色海图般的薄幕,缓缓落下,将二人轻轻置于一块大石上。
韩湘只觉身下一片冰润的柔软之感,那层鲛绡虽薄,却极其柔韧,他将受伤的龙七放平,只扫了一眼她的伤处,便被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右边前后肩处几乎被抓穿了,清晰见骨,血肉翻卷着,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
“伤的这么重!”韩湘手足无措,不敢轻易触碰龙七。“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龙七仰面躺在金色鲛绡上,如同躺在波涛之中。“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我。”
韩湘看了看上面已经崩毁的山体,草木尽毁,荡然无存,断岩对峙,怪石丛生,来时的山路也被掩埋,还有零星的石块不断飞落。
他率先滑下大石,将后背对着龙七,抓着她未伤的那条肩臂,往自己背上拖。“我知道你们女孩家本来就怕痛,不像我皮糙肉厚,但你忍一忍,我背着你去蓝采和那里,他家原本世代行医,会有办法医治你的。”
龙七一动,顿时痛的撕心裂肺,止不住的颤抖,但她不愿被韩湘看轻了,咬牙不出声。
韩湘还是感觉到她身体的战栗,故意道:“你要是想哭,那就哭吧,虽然小爷我最讨厌女孩子家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不过看在你今天帮了庄子里的人的份上,我可以容忍你一回。”
“本姑娘……才不要对着你哭哭啼啼,让你以后都拿这事取笑我娇气。”龙七从牙缝里挤出道。
韩湘的十根手指,前端血肉模糊,血干涸凝固,指甲劈裂,缝里都是血污。龙七注意到了,嘴巴里虽然还在跟他争强斗胜,脸上的表情却是柔软的。
“好好好,不对着我哭哭啼啼最好,我可看不了这个。把你的眼泪都留给蓝采和看去吧,最好用眼泪把他淹死,让他心疼。”韩湘语气不好,动作却温柔,生怕把龙七弄痛了,小心翼翼将她往背上背。
苍穹之上看不到云伯跟迦楼罗王的身影,龙七有些担心,想了想对韩湘道:“我们不能去蓝采和的庄子。”
韩湘的动作顿了顿:“为什么?只有那里才有药,能够治你的伤。”
龙七在韩湘背上缓缓摇头,虚弱而坚持:“我们不能把祸水引到那里,虽然云伯带走了那个怪物,但他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谁,但我曾经听父王说过,我们龙族有个天敌,是金翅鸟王,他以龙蛇为食。”
韩湘惊讶道:“原来龙也有天敌,不是天下无匹,战无不胜的。”
龙七道:“我父王说,这就是自然法则,物皆有对。天地万物,都脱离不了这个法则。”
韩湘又道:“可是你的伤……”
龙七道:“没关系,这点小伤对我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如果因为我,导致无辜的人受牵连,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们龙族,受世人尊崇供奉,世人认为龙能够带给人间福泽安宁,认为我们是世间的守护神,我不能破坏。”
韩湘稍作思忖,道:“也好,不知道云伯跟那怪物这一场斗,结果会怎样,我知道有个地方,先带你去那里等,要是无事了,再回去。”
龙七抬头看着天穹,太阳高挂,万里无云,现在正是未时末,申时初刻。
龙七心里有些担忧,云伯虽是父王身边曾经的第一悍将,御敌无数,参与过当年抵御不周山大妖之战,不过那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据说那一战也是打的山崩地裂,日月无光,但今日云伯孤身对战那鸟爪怪,若对方就是他们龙族的天敌金翅鸟王,云伯究竟有多少胜算,她着实心中没底。
天穹之上,一片茫茫,龙七的目光穿不透刺目的阳光。
韩湘将她背起,那片金色鲛幕又自行恢复成发带的样子,他抓起来塞进怀里。“担心无益,我们也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是让云伯没有后顾之忧,能够全心跟那鸟爪怪干仗。我看云伯那样子,凛凛威风,气势惊人,我看好他。”
龙七点头道:“认识你这么久,你就这句话说的还中听。”
韩湘气结,硬邦邦道:“你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忘损我。”
龙七忧愁的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韩湘背着重伤的龙七,朝着与蓝家庄园相反的方向而去,那里是一片深山野墺。
而在辽阔苍穹的另一边,云伯奋尽全力缠裹着迦楼罗王,将他远远带离龙七所在的地域,尽力朝东边而去,如果能够将迦楼罗王一直拖到东海附近,那么他的胜算就增加了。但是,迦楼罗王显然洞悉了他的意图,挣扎了几下后,身形突然暴长,现在正是一天之中太阳光照最盛的时候,对迦楼罗王是一种极大的助力,只见他金瞳里光芒盛涨,一双巨翅呼啦一下展现,翅膀上呈映太阳光照,呼呼燃起火焰,云伯的龙身无法承受迦楼罗王暴增的身躯,还有他翅膀上的太阳之火,那一片皮肉瞬间被烧灼,巨龙发出一声嘶吼,被迦楼罗王挣脱。
“就凭你,也想阻挡本尊?”迦楼罗王身长三丈,高大一如巨人,身后忽扇着一双带火的翅膀,发出风雷之声,轻蔑道:“你不是本尊的对手。”
苍青色的老龙,杀气腾腾,绕着迦楼罗王盘旋,“果然是你,金翅鸟王。”
迦楼罗王傲慢道:“看来你认得本尊,既然认得,就应该知晓本尊的厉害,你这老龙,不合本尊胃口,年岁太大,肉质太老,又不是正裔之龙,没有龙珠,你对本尊而言,除了果腹,再无其它价值,但本尊现在就连拿你果腹的欲望都没有。识相的话,就赶紧给本尊让开。”
巨龙吼道:“只要有我这老龙在,就绝不允许你染指我家小公主!金翅鸟王,你莫非是忘记了当年的事,觊觎龙神后裔,意图不轨,还想再遭受天罚不成?”
迦楼罗王曾在数千年前吃过一条正裔之龙,为此,举族险些被灭,他也被绑在不周山顶的神殿外,日日遭受雷击,痛苦不堪。金翅鸟一族因此与龙族,结下不解的仇怨。
“当年本尊所食那条正裔之龙,本就重伤难愈,就算没进本尊的肚子,也活不成了,他又不是本尊伤的,只是刚好被本尊遇上,那就是他的命数。而你们龙族反扑我金翅鸟一族,滥杀无辜,还在神界那里告了本尊一状,害得本尊不仅眼睁睁看着族众被杀,还要在山顶承受一千年的刑罚,后来又被封入劫妖录,难有出头之日,而你们龙族却荣耀加身。凭什么你们滥杀就无需受罚?”迦楼罗王提起前尘往事,恨意翻涌,面孔狰狞,金瞳里也呼呼冒火。“也罢,索性今日便大开杀戒,一平前恨!”
迦楼罗王翅膀一动,猛焰炽燃,烈焰焚空,热浪顿时朝苍龙袭去。
金翅鸟尤喜烈焰与光明,此时日光正盛,他的能力也正是最强的时候,那股热浪宛若实质,狂暴席卷,猛焰紧随其后,业火腾腾,一团一团将苍龙包围,霎时间,云伯宛若置身烈火地狱,天空都成了赤红的。
“金翅鸟王,那些都只是你的说辞,我龙族为三界征战,搏天下苍生福祉,当年金卯太子确是在战斗中负伤,但却不是你说的重伤难愈,本就活不成了,你是乘虚而入,胜之不武,你是卑劣之徒!”巨龙身周腾起一层苍青色的防护,在烈焰里穿行,刚健有力的龙爪带着破山之势,庞大的身躯以雷霆万钧之力,凶猛撞向迦楼罗王。
“事到如今,随你怎么说,本尊也不想与你再费口舌,先灭了你这老龙再说!”迦楼罗王接连扇动巨翅,猛焰如火炮,他迎着巨龙而上。
天空之上,龙吟如吼,一声比一声高昂。炽目的红,与浑厚的苍青,交织碰撞,像两颗巨大行星在半空遭遇撞击。
万里之下,草木伏低。飞腾的火焰,淋漓的鲜血,从天而降。
崩塌的药师坛处,乱石与断木之中,一人从中破出,抖去身上石砾,站在裂岩上,仰首凝望。
师夜光拍打着发袍上的尘土,狠狠啐了一口。
被云伯的龙尾袭击,又遭遇山崩,他却没死。拍打衣袍的手,不是人类的皮肤,生着穿山甲一样的鳞甲硬壳,手上还有趾,随着他从崩塌的山体里钻出,那层鳞甲硬壳与手上的趾退去,恢复成正常样子。
师夜光将手臂竖在眼前,满意地看了看。“真不枉我这么多年猎妖炼妖,还是很有用处的。”
原本清朗的天上,此刻一片混沌,灰蒙蒙地。苍龙与金翅鸟的战斗,打的天昏地暗。
师夜光跳下断岩,四下逡巡一周,发现一块大石上残留有血迹。他近前查看,龙七的血,留在了石头上,金红色的血液,有着诱人的气息,龙血在石头上麟麟有光。
师夜光用手指沾了沾残留的龙血,放进嘴巴里,沉醉般细细品尝。“龙神的后裔,纯正的龙血,怪不得!”
他睁开眼睛,龙血里蕴藏着莫可名状的能量,只是尝了那么一尝,都感觉全身的能量都被唤醒被激发。
“龙神后裔!”师夜光猛地想到什么,双眼放光。“那小姑娘是龙女,又是正裔之龙,那她一定有龙珠了!”
在猎妖师与上古大巫留下的记载与传说里,龙族之中等级森严,只有神龙的后裔才有龙珠。龙珠就是神龙的魂魄,蕴含宇宙本源能量,神龙将这些留给了子孙后代,如果能够得到龙珠……
如果能够得到龙珠!
师夜光激动的不能自己,迦楼罗王被苍龙缠住了,而现在龙女又身负重伤,根本跑不远,也没有能力抵抗,这可真是天赐良机!他欣喜若狂,扼腕抵掌,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观察四周,发现地上一路都有金红色的血迹残留,指明了龙女去向。
师夜光放声大笑,循着血迹一路追踪而去。
长安城里,天上呈现的异样,令提着点心返回异闻社的吕洞宾止住了脚步,龙吟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如牛吼,东方天空赤红一片,像火烧云。但火烧云只出现在西边傍晚的天空,而这样铺天的红色,好似天上有一座火山在喷发。
与吕洞宾同样驻足望天的,还有张果。
东边天空宛如在渗血,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目睹过一次类似的情况,这表示那边有惨烈的争斗,不属于人间的争斗。但这样的争斗,若是失控,便是祸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