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吕家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上挂了灯笼彩旗,有些年纪大的趁中午暖和,坐在街头上敲锣打鼓,半大的孩子们,四处找墙缝和烂泥巴窝子塞爆仗,砰的一声响之后,总有灰尘或者黑泥飞舞,彰显过年的喜庆。
等过上十年,很难再见到这种过年的氛围。
尤其烟花和鞭炮,在泉南绝迹。
吕冬这会没事,正比着范文写申请书,院子里传来老娘的喊声:“冬子,快点过来,你小舅要跟你说话。”
放下笔,吕冬赶紧出了屋,接过老娘的手机,先说道:“小舅,过年好!”
“好!好!好!”那边响起个洪亮的声音:“冬子,听你妈说你找对象了,啥时候结婚?”
吕冬来到香椿芽树下面吊着的沙袋旁:“结婚得再等两年,她还上学呢。”
小舅那边说道:“等你结婚,我一定回去。”
吕冬问道:“明年过年不回来?”
“看情况吧,这边事情多,年底都走不开……”
两边聊了十来分钟,都默契的没提大舅那边的事,大过年的,说起那边都糟心。
吕冬倒是听街上一个嫁到马家村去的姐姐说过,临近过年这几天,连续几批跟胡斌要账的,都住在大舅家里了。
距离上次大舅住院,他和老娘过去送钱得有半年了,胡斌要是一直赌,鬼知道欠了多少。
那个姐姐倒是有说,好像连高利贷都不敢再借给胡斌钱了。
不是怕他不还,而是怕他还不起。
挂断电话,吕冬摇摇头,不再想这些,放着不管或许外人看了,觉得他无情,但想想胡斌的所作所为……
吕冬也不是烂好人。
电话还给胡春兰,吕冬问道:“妈,小舅明年过年也不回来?”
胡春兰说道:“明年咱们就搬到新村了,我给你小舅说了,让他过年回来,到时有地方,就住在咱家里,你小舅工作特殊,得看情况。”
吕冬叹口气,小舅不愿意回来,一方面是工作确实忙,另一方面还是不想跟大舅照面。
胡春兰又说道:“变成这样,你大舅妈厉害,所以说娶妻要娶贤,家和万事兴。”
“妈,我晓得。”吕冬应道。
“我跟你说,冬子,咱家这个门,只能小宋进来。”家里没钱的时候,胡春兰担心儿子找不上媳妇;家里有钱了,胡春兰又担心儿子胡来。
吕冬也挺佩服宋娜,将胡春兰哄的不是一般二般的高兴,说道:“你心安安稳稳放在肚子里就行。”
他打早就知道,宋娜不是那种傻白甜,属于心眼子挺多的女孩,但更加清楚,宋娜的心眼子不会乱使。
吕冬回屋继续写申请书,写到接近两点半,草稿算是完成了。
胡春兰挑开布帘子进来,看了一眼,说道:“没事就早点去集街上,今天你大哥值班回来的晚,过去看看有啥需要忙活的。”
吕冬收好稿子,说道:“我这就去。”
提上一箱子好酒,吕冬离开老街,转到集街上,到大伯家刚进门,就听到堂屋里传来大伯和大伯母的争吵声。
长辈吵架,晚辈当然不适合掺合进去。
正好,看到大嫂方燕在饭屋里收拾青菜,过去问道:“咋了?”
方燕放下手里的芹菜,轻声说道:“老二的事。”
吕冬知道老二指的是吕夏,不禁竖起耳朵听了会。
“大过年的,都不能回家,这叫啥事!”大伯母李敏的声音有点大:“两年了,吕夏两年都没回来过一次,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没这个儿子!”
大伯吕建国声音倒是不大:“去了部队,那就是部队上的人,要有组织有纪律,能随随便便回来?”
大伯母带着哭腔:“我不管!我不管这些!我就要儿子过年能回来。”
当娘的,两年没见着儿子,大过年的难免想的厉害:“你说说你,非让孩子去当兵,当兵,当兵,当兵,当到最后,儿子都不是咱的了!别人的儿子是儿子,咱家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为啥非得选这么条路!家,家不能回!电话,电话不能随便打!”
大伯沉默下来。
“叫吕夏转业!转业回来,哪怕像老大这样,当个整天忙的腚朝天的警察,我也认了!”大伯母带着几分哀求:“再这么下去,这个儿子就是国家的了。”
大伯说道:“他早就是国家的了!咱家的儿子是儿子,别人家的儿子也是儿子!别人家的儿子能当得,吕夏就能当得!98年抗洪,那么多人倒在大堤上,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不都冲在第一线?”
大伯母哭了起来:“你咋就这么狠心!你参军不够,当年非要让建军去参军!老的去了不够,又让俩儿子去,咱们欠谁该谁的!咱家已经有一个倒在南疆战场上,还要非得再倒第二个?”
“你……”大伯声音终究轻了几分:“你就不想想,当年王连仲的人杀到咱们村,是谁救了全村老老少少,包括你爹你爷和我爹我爷!”
大伯母不说话了,只剩下小声抽噎。
饭屋里,方燕小声问道:“王连仲是谁?”
吕冬简单说道:“青照的大土匪头子,无恶不作,解放后在泉南被处决了。”
堂屋里安静了下来,争吵似乎结束了。
方燕低声叹口气:“都不容易。”
吕冬想到父亲,说道:“有国才有家。”
又等了一会,吕冬才搬着酒进了堂屋,吕建国和李敏两口子,一人坐在一把大椅子上,除了不说话,看不出之前吵过。
“大伯,大娘。”吕冬打招呼。
李敏站起来:“我去弄菜去,冬子,你把桌子椅子摆摆,你大哥今天值班,得回来到五点多。”
吕冬应一声:“晓得。”
吕建国站起身,说道:“我去趟建筑公司,看看帐结的咋样了。”
建筑公司的连环帐,一般都拖到年底,村里这边腊月二十七八才要来帐,给下面的承包商和工人结清钱,难免拖到大年三十。
这是行业常态,做这一行上上下下都习惯了。
吕冬能看得出来,吕建国情绪也不高。
能发下钱来的,还算是好的,有些一拖拖上两三年。
拖开八仙桌,摆上凳子椅子,又找出酒杯茶壶,挨着洗了一遍。
后面闲着没事,干脆去帮着收拾冷菜,很快胡春兰也来了,跟大伯母一起包水饺。
每年大年三十晚上,这顿饭都是在大伯家里吃,今年也不例外,五点多吕春回来,爷仨凑在一起喝酒,胡春兰和李敏免不了又问方燕啥时候要孩子。
催婚催生,过年饭桌上面,长辈嘴里永远不变的话题。
这也是李敏与方燕婆媳最大的矛盾。
方燕工作方面上升的趋势非常猛,现在报社担任社会时事版面的主编,未来两三年有希望冲副总编,这时候一旦怀孕生孩子,上升的势头势必会中断。
单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怀孕休完产假回来,别说上升了,可能连社会时事主编这个位置都丢掉。
至于吕春,更不用说了,有责任心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忙起来不分黑白。
吕建国还好,倒不大干涉晚辈的这些事,李敏这边一直犯嘀咕。
好在吕冬时不时出来打岔,转移话题。
吃过晚饭,收拾桌子的时候,方燕逮着个机会,悄悄对吕冬说道:“等宋娜毕业,你们赶紧结婚。”
吕冬哭笑不得:“嫂子,你刚被催着要孩子,反过来就成催婚使者了。”
方燕却有别的考虑:“等到你们结婚了,目标就不会只集中在我身上,你和宋娜能帮着分担火力。”
吕冬服气了:“你这是拖我们下火炉,以后我不给你和大哥打掩护了。”
吕春吃过晚饭,稍微等了一会,就要回所里坐镇,今天大年三十,晚上不知道有多少放烟花爆竹的,按照往年的经验,炸伤和失火之类的,几乎是必发的状况。
晚上七点,吕冬汇合李文越,一起去老学校,半下午的时候,七叔就把装烟花的卡车开到老学校了。
今年不止是村里效益好,李家柱的装饰公司生意也好,李林开着个小货车,以装修公司的名义,也拉了大半车烟花爆竹过来。
不止是吕家村,附近很多村里的人都过来了,幸好老学校操场足够大,倒也不算拥挤。
烟花主要在大影壁背后的老戏台上燃放,十几个年轻的负责,吕冬和李文越一直在监督,免得出现安全上的状况。
“那些带爆炸的,都不要放。”吕冬大声提醒:“先放到一边去,等没人的时候,让你们放个够!”
以前的名头,加上现在的威望,起码年轻一辈里,没人敢把吕冬的话当成耳旁风。
李文越看着那些在吕冬面前像老鼠见了猫般的半大小子,说道:“等过个几十年,咱吕家村还会再出个三爷爷。”
亲叔辈兄弟里面,吕冬排行老三。
钉子从戏台下爬上来,也准备参与到其中。
吕冬一眼扫过去,钉子二话不说,就跳下戏台跑回七婶身边,安稳的当观众。
烟花绽放,花瓣如玉,纷纷坠落,绽放出七彩的美丽,映红了吕家村的天空,光彩夺目。
这美丽的烟花,仿佛寄托着吕家村的希望,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