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蔚家大宅。
雁朵颐坐在门外的阶梯上,他不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而是低着头看着地上,一言不发。这个落魄的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
“你觉得这样对你有益吗?”一个声音传来。
雁朵颐抬头望过去,见到是蔚凡,将头立即摆向了一旁。蔚凡慢慢走了过来,他说:“沉默是一种很难掌握的态度。以前我跟我爹出去会客,常会需要这种态度。有些话该说则说,有些话不该说则不说,时机和分寸都是需要深思熟虑的。如果在恰当时间沉默,给人以深邃、稳重之感,如果时间不恰当,则会表现出傲慢、无知。”
雁朵颐还是继续盯着地上。
蔚凡坐了下来:“直言说,我不认为你是个无知的人,但我也不觉得你稳重。你身为东飞楼楼主,无论是出入的场合还是遇到的人,都比我要大、要多,我想你更应该能体会这点――当然,也许你从未考虑过这些,也许你和我一样,厌倦了。一味迎合,惺惺作态,身心俱疲。”
蔚凡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转过头来继续说:“我爹教了我很多待人待物的道理,但我最敬佩的人并不是他,你知道是谁吗?”
雁朵颐抬头望着蔚凡,表示想知道答案。
“羽卿伯伯。他是我最敬佩的人。在恩与仇的面前,他让我对沉默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雁朵颐又低下头去。
“有一件事,以我对沉默的理解而言我自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当说。然而我今天来也不是要追一个究竟,我只是想问一句,知道哪怕一点消息,好让心里有个慰藉。”
这时候雁朵颐说话了:“自令尊入狱后,我未曾见过他。我只是……阻扰他帮助先生,其他事情,我一概没做打算。”
“那他如何在狱中离奇失踪?”
“此事我也曾问起,但时值战乱,牢中狱卒几番更换,城主宫曾多次令犯人往阵地修筑工事,不只令尊,还有一些其他犯人也不知去向。”
“你是说我爹他……”
“不得而知,听闻有些犯人趁乱逃亡了,有些则……”
蔚凡点着头,他坐了下来,虽说他已在心里做好了一万次准备,但听到雁朵颐这么说,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它。最后,蔚凡说:“嗯……我知道了……”
雁朵颐陪蔚凡坐了一会,然后他站了起来,说:“在牢中时,我认为我死定了,我甚至能感受到绳子勒住我脖子的疼痛。可现在呢?我仍活着。”
蔚凡看着雁朵颐,他懂雁朵颐的意思。
“除非你真的是死了,否则你还不会死。”雁朵颐望着夜空慢慢说道。
这几天蔚凡已经把要联络的重要人物都联络得差不多了,雁羽卿决定把这些人都召集起来,召开大会,共商夺城大计。而现在情况不同了,有了沉鱼的介入,他们的行事需要更加谨慎,事情变得更棘手了。
“我看到一些奇怪的人。”翔飞说。
刀歌:“什么人?”
“我想应该是水有北的杀手。”
“沉鱼的?”刀歌有些吃惊。
“嗯……他们在城里,到处都是。”
“马上就要召开大会了,这可怎么办……”蔚凡很是担忧。
“剩下的所有人都由我去通知吧,如果有时间,我来接送。”翔飞自告奋勇。
“你一个人,能行吗?”蔚凡有点担心。
“只是时间问题。”翔飞怕耽误大会。
“稍微拖延一两天也无妨。”雁羽卿说道。
“那就麻烦你了,翔飞。”
“没事。”翔飞笑着回答。
就这样,翔飞开始在城里各处奔走,并且秘密把那些要参会的人带到蔚家来。翔飞几乎没有停过,就连深更半夜他也毫不客气地把那些人从梦中喊醒,然后拉到蔚家来。
终于,会议如期举行了,在蔚家后院的一间小房子里。房子太小,人都挤满了,四张小桌子拼成的一张大桌子坐满了人,周围还站着一群。
雁羽卿主持着会议,他说:“诸位,羽卿在此先赔罪。”说完雁羽卿作了个揖。
“诸位在雁南都是小有身份之人,之中不乏出入玲珑楼阁之中、坐卧金榻锦床之上,今日却要屈身此一小屋内,故先表歉意。”
“先生您就不要再寒暄了,把我们召来定是有要事,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也都不方便,就直入正题吧。”
“好的,那羽卿就开门见山了。此次召集诸位前来,是共商驱贼夺城大计。”
雁羽卿这话一出,大家都震惊了,只有知道消息的人表现得淡然一些。
“驱贼夺城!?这……先生……就凭我们这些人?无异于螳臂挡车啊……”一人说。
另一个人附和道:“是啊……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好不容易不打仗了,您这又是要挑起战事啊……”
也有老者折中表态的:“先生您一向深明大义,夺城固然是好,但眼下要为大家着想啊,再打仗,雁南可真就垮了!”
“先生……现在水有北掌控城主宫,到处是他们的眼线,这话可乱说不得啊……”一人轻轻说道,他左右看了一下,接着说,“先生,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
“且慢!”雁羽卿喝道,“何为乱说?何为不得?”
那人回头说:“现如今城主宫落入北城之手,雁南被其全面掌控,驱贼夺城谈何容易?这岂不是‘乱说’?城中四处皆是北城眼线,四大城门也是被严加看守,我们均为瓮中之鳖,自身难保,这岂不是‘不得’?”
雁羽卿站了起来,昂头一笑,说道:“空有一城何用?只不过三千万砖瓦,堆堆砌砌而已。雁南沦陷,雁南子民仍在!昔余晖被焚,举城化为灰土,现今如何?只要万众一心,驱贼夺城指日可待,此为乱说?水贼四处布置人手,封锁城门,目的皆是为了控制我等。他们能控制我们的身体,但控制不了我们的思想!更何况,就今日而言,诸位此时此刻不仍然在此相聚?只要我们意志坚定,就能排除万难,有何不得!?”
雁羽卿的回答让那人哑口无言,他接着说:“须知雁南是我们雁南人的城,怎可以让区区一群水贼在此为所欲为!你看他今日心慈面善,好善乐施,殊不知是在蛊惑众人,收买人心!难道你我一颗向着荣耀的不老不死之心就被这一点蝇头小利收买了、甚至泯灭了!?羽卿不认为雁南的子民是如此!雁南的子民为荣耀而活,如果我们容忍水贼设计使用下三滥手段毒害城主、凌云将军从而侵占我雁南的这种行为,并且还在他们的假仁假义里怡然自得、骄奢淫逸,那就是我们对自己荣誉的践踏!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举座愕然。
“他们在下一盘大棋,他们要的不止是雁南,而是更多!今日我们在他们脚下得过且过、苟且偷生,明日我们的亲人就在他们的笑声中流血!你们忘记那些死在战争里的人了吗?城主、凌云将军、还有那么多英勇无畏的战士,如果他们的死换来的只是今天这样的卑尊屈膝,我们死后有何面目去面对他们!你们就问心无愧吗!”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家都眼看这雁羽卿。雁羽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敲直击在所有人心房上,让他们震撼。而就在雁羽卿感受到了希望,并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他的计划时,“哐”地一声,门被踢开了……
“哟……热闹。”一人慢慢走了进来,他用手在鼻子前扇动,左右打量着房间。这人正是圆。
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望着门外,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一群亮着兵器的黑衣人,有得吓得发抖。
“是谁把你们喊到一起来的?”
大家都只看着圆,眼里都是怒火。雁羽卿上前一步,说:“是在下。”
圆上下打量了雁羽卿一番,说:“嗯……好。不是别的,我是要谢谢你,把他们都喊到一起来了,我好一次抓走,不然多麻烦呢!”
圆说完朝门外走去,对手下说:“把他们都抓走吧。”那些黑衣人就都冲进房间抓人了。
院子里,蔚凡听到了动静,正急急忙忙赶过来。
圆说对蔚凡说:“你,也一起走吧。”
蔚凡大声说:“凭什么抓我们!?”
“凭你刚才骗我。”圆手轻轻一挥,几个杀手就去抓蔚凡了。
“好多人!”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都朝那个声音的方向望去,是尤莹正朝这边望着。蔚凡心想糟了,连忙对圆说道:“她是我们家的一个下人,不关她的事……”
蔚凡这慌张的神态,暴露得太明显,圆得意一笑,问尤莹:“是好多人呢,怎么了,你要一起走?”
“去哪里?”尤莹问。
“去城主宫。”
“蔚凡,你也去吗?”
“我不……我……”蔚凡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去。”圆打断蔚凡。
“那等我一下!”尤莹说着回头走了。
圆这时候对蔚凡说:“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暴露得最彻底吗?”
蔚凡恶狠狠地盯着圆。
“掩饰的时候。”圆回答说。
蔚凡心里暗暗懊恼,他祈祷着尤莹是急中生智,已经逃跑了。
可是没过多久尤莹就回来了,让蔚凡更加头痛的是,她把无泫也带出来了。
“我们走吧!”尤莹笑着说。
在尤莹喊无泫来时,无泫并不知道尤莹所说的“很热闹”是什么事,但到这里一看,她就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她也见到蔚凡一个劲地在使眼色,便拉住尤莹说:“我们不去了。”
“为什么?”尤莹问。
这时候无泫偷偷在尤莹耳边说了什么。尤莹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她说:“我们不去了。”
“怎么又不去了呢?”圆说着朝尤莹慢慢靠近。
“你快放了蔚凡。”
“他要跟我去城主宫。”
“蔚凡快走!”尤莹喊了一声。蔚凡只觉得自己被谁拉住了手,然后身子一挺,他左右一看,自己已经在尤莹旁边了。由于速度太快,他摸着自己的手腕,感觉已经快断了。
尤莹这时候往前一掌,吹起地上的灰尘,遮挡了圆的视线。等圆能看得清的时候,眼前三人已经消失了。几个黑衣人准备去追被圆喊住:“不用追了,你们追不上的。这个小子无关紧要,不要节外生枝,我们走吧。”说完圆便带着他们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