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煎熬的一夜总算得以过去,天亮了。
舞姬选拔已经开始有三天了,整个雁南都沉浸在一片欢快之中。那些从战乱中走过来的人放佛获得了新生,这样的欢乐让他们找回了曾经生活的熟悉感。迷眼的彩带挂满了全城,风吹过,整个雁南都在飘荡。可这所有的喜庆都与这座屋子里的人无关,他们没有一个人的眉头是舒展着的。
刀歌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他一直相信事情总会有转机,这次没有下次肯定会有,他常对自己这样说。似是冥冥中的天意,一句喊声回应了刀歌的执着――是从门外传来的一声“嘿”。
一个少女跳了进来,双手反在身后,然后左顾右盼、轻手轻脚地朝院子里走。
刀歌怎么会不认识她呢,他十分惊讶地站了起来。
“歌刀!哎呀,被你发现了!”
“你……你怎么来了?”刀歌看着尤莹,意外得无法形容。
“哼,这是蔚凡家,不是你家又!我想来就来。”说完尤莹朝屋子里走去,边走边喊,“蔚凡!蔚凡!”
“是这里吗?”门外又传来一个少女声音。
“嗯,是那扇门。”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刀歌一看,又走进来两位少女,刀歌也认得,一个是无泫,还一个是尤莹的姐姐尤殊,他惊喜地走上前去迎接:“你们怎么……”
无泫露出一副忧愁的表情:“老事。”
看到一旁的尤殊正左顾右盼,刀歌知道无泫说的老事是什么了,呵地一笑。
“尤莹呢?”无泫问。
“刚进去了。”
但刀歌还不知道无泫和尤殊后面还跟了一个人,他喊道:“刀哥!”
“翔飞?你怎么来了!”这更让刀歌惊讶了。
“我们路过雁南,看到雁南已经被水有北占领了,就没有进城,直接回了双赤。凉叔见你们这么多天还没回双赤,就要我回来看你们是不是在雁南。很巧,在路上碰到她们,说要来雁南但是不记得路了,我想正好顺路,就一起来了。”
“那的确太巧了。”刀歌说,“本来想早点离开雁南去双赤的,但发生了很多事,唉,一时半会说不清。”
这时候尤殊走了上来,愁眉道:“屋里有人病了?”
刀歌一惊,连忙回答:“对!”
“带我去看。”
岑岑床边。
“她被人下了蛊。”尤殊说。
“蛊!?”众人惊讶。
“嗯。而且是一种不常见的蛊,这种蛊年代久远了,我没有解开的办法。并且蛊毒已经在她身上发作过三次了,她时间已经不多,也许……就在明晚……”
“什么?那怎么办!?”雁始终焦急万分。
尤殊看着床上的岑岑,她似乎是发了一会呆,然后像回过神来似的摇摇头,起身离开房间了。
“尤姑娘、尤姑娘!”雁始终在后面追喊。尤殊却没有回头。
从房间里出来,尤殊的眼神一直空空的,那个房间似乎夺走了她所有的快乐,此刻,她正坐在台阶上发呆。
“姐姐。”尤莹走了过来。
“嗯?”
尤莹坐在尤殊旁边,说:“我也不开心。”
尤殊笑着问:“你怎么了?”
“因为大家都不开心。”由于双手撑着下巴,尤莹说话的时候头上下一动一动的,“我想让大家开心。”
“我也想让大家都开心呢……”尤殊慢慢说。
“你害怕吗?”尤莹忽然问
尤殊看着尤莹,然后点了下头:“嗯。”
“我抱一下你就好了。”尤莹说着张开手去抱尤殊,抱住尤殊后,她问,“你还怕吗?”
“嗯……真乖,姐姐不怕了。”
“骗人。不如你教我,我替你做好了。”尤莹好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我有时候还真以为你长大了,”尤殊摸着尤莹的头,然后说,“可你还是……”
“我又怎么了嘛!”
“你想啊,你替我做,结果还不是一样吗?而且你也不能替我做,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尤莹有些失落,她又撑着下巴了。
“诶,我想到一个办法!让歌刀……还是不行……”尤莹低下头去。
就这样闷闷不乐地一直到了下午,尤莹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会坐下,一会站起来。
“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无泫看尤莹实在很痛苦。
“不,他们都没有出去。”尤莹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这样晃来晃去,我眼睛都花了。”
“就要你眼睛花。”尤莹说完又站了起来,然后一跺脚,出门去了。
“你去哪啊?”尤殊问,但是尤莹没有回答。
尤殊从房里出来找尤莹,没看到她人影。这时雁始终从岑岑房里出来,他轻轻关上门然后朝外走。尤殊看到雁始终,趁着他还没看到自己,她准备转身走。可是不巧,雁始终刚好看到了她、雁始终朝尤殊微微一笑,然后立马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尤殊这时候没有走了,看着几步远的地方这个男人的背影,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雁始终转身说:“岑岑。”
“我叫尤殊,妹妹叫尤莹。”
“我叫雁始终。”说完雁始终准备要走了。
尤殊见状说:“我……尤莹她不知道去哪里了,你看到她没?”
雁始终摇头。
“你……可以和我一起找找她吗?”
“我……”雁始终犹豫着,最后还是答应了,“好。”
走在路上,雁始终不言不语,尤殊说:“从来都是她找我,这次轮到我了。”
雁始终仍旧没有说话,他只低头看着地上的路。再走了一会,尤殊说:“这地方我们刚才来过吧?”
雁始终还是没有回应。
尤殊见雁始终像失了神一样,便喊他:“雁始终、雁始终?”
“哦……对!我们来过的……”
其实这个地方他们没有来过。尤殊说:“她对你真的很重要。”
“嗯?”雁始终没明白这话。
“刀歌说她是这座城里最会跳舞的女孩,是吗?”
“是的,她是雁南的第一舞姬,她的舞是整个雁南最好看的。”
“那肯定练习了很久了吧?”
“她很小很小就开始跳舞了,我现在能记起来的她以前的样子,就是在跳舞。”
“很小很小?你们一起长大的?”
“嗯。”
“她这么爱跳舞呢。”
雁始终摇头:“或许是别的吧,我知道她不是爱跳舞的。”
“为什么这样说?”
然而雁始终又只是稍微笑了下,没回答了。
尤殊:“你心里有许多事,你需要适当地说一些出来,这对你有益。”
雁始终看着尤殊,然后说:“我们那样的小村庄在雁南不计其数,而且我们村庄的土地一直有问题,种东西收成不好,所以我们村子也是附近那一带最穷的村子。好在大家都很勤劳,填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的。雁南崇舞,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的,我们也都爱跳舞,不管男女老少。三年一次的舞姬选拔是雁南最大的盛事之一,每次舞姬选拔结束之后就要开始准备下一次的选拔,城里的一些舞师、贵族、甚至城主宫的人都会到各地去寻找优秀的具有潜力的舞姬,训练她们,让他们参加选拔获得好名次,为自己增添荣誉。”
“哇,那每个人都有机会了。”
雁始终却摇头说:“不是这样的。雁南这么大,他们主要还是在城里找,或者是城外的一些大村落。像我们那样的小地方,又穷又偏,他们不会去的,从来也没人去过。”
“啊?”
“所以,就有了舞姬进城这个的现象,那些爱跳舞的女孩都纷纷从很远的地方来到城里,在这里等待着她们的机会。她们之中有很多练习都十分刻苦,甚至许多天不吃饭,就为了参加选拔。”
尤殊静静听着。
“我们那种地方,不会有人想着要参加选拔的,只是在选拔日的时候跳舞庆祝,或者去城里观看――这样已经算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我们那里的人一直以为参加选拔的人必须是城里人,所以根本没有过要参加选拔的念头。直到有一天有一个舞师找到了我们那里――你知道那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村长设宴款待他,还请来村里的有名望的老人进餐。那位舞师最后也没有在我们村里寻找舞姬,但正是通过他,我们知道了舞姬选拔是任何人都可以参加的。以前我们还以为只有城里人才可以参加选拔。”
“然后呢?”
“其实那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无足轻重,可是岑岑一直记着它,她说她要进城当舞姬。她每天都在大家干活的时候偷偷跳舞,她爹娘起初责备她,但也没用。之后就守着她,不让她跳,但是这样一来就没人干活了。后来他们就把她关在房里,用绳子绑住她的手脚,让她断绝当舞姬的念头。”
“为什么要这样,当舞姬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舞姬这两个字离我们太遥远了,在她爹娘看来、在我们那里所有人看来,她应该帮家里干活维持生计,长大后嫁人生子,做一个好妻子。”
“这样说的话,好像也没有错……”
“可是她不这样想,她用牙齿啃断绳子,啃得满嘴都是血,仍旧继续跳舞。她爹娘没有办法了,就打她,打她的腿、她的手,打得她一直哭。可她仍旧不放弃,趁着她爹娘睡着了跳。她爹娘只好在睡觉的时候也绑住她的手脚,堵住嘴巴,防止她晚上偷起来跳舞。”
“怎么能这样!”
“我常故意路过她家门口,看到她坐在门角里看着外面,她的手脚上都是伤。但我看她的头,还在左右慢慢摇摆,是在做跳舞的动作。有一次,她跟我说她想喝水,我就用手给她捧了一捧。她说要用碗装,我当时知道了她想做什么,但还是用碗偷偷给她倒了一碗水。就在那天晚上,她用碎瓷渣割断绳子逃走了。”
“啊?不过这样也好……”
“我离开了村子出来找她,我也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找到了她,是在城外的一座山上的一间破屋子里。那时候她仍旧在练习舞蹈,她不理我,而且叫我离开不要打扰她。幸好碰到老爷――也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他收留了我。我在这里做下人,生活得很好。唉,我还没有给老爷做些什么,他老人家就……”雁始终沉默了片刻,接着说,“我常偷偷地给她送饭,她不愿意吃。终于,她参加舞姬选拔,一下就成为了雁南第一舞姬。”
“哇……这个称号听起来就很美呢!”
雁始终摇头,然后慢慢说:“在村子里时,村里的老人见她爹打她打得太重了,劝她爹不要打了,说,有些人生下来是鸟,注定要飞出去,笼子关不住的。”说到这里,雁始终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看着雁始终脸上洋溢的笑容,尤殊却没有笑,反而有一种痛苦在心间,她说:“你很爱她。”
雁始终没有回答,他低头一笑,默默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