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经纬!我日你八辈祖宗!”
廖东贵家中,彻夜未眠的廖东贵听完陈亮讲述皇后大道事情始末一声大吼豁然而起,脸上的黑斑以及斑上汗毛随着面部肌肉巨烈抖动,就像是一只随时准备飞起来的大乌蝇。
虽然先到上海后到香港,在南方生活了几十年,可是一旦陷入激动廖东贵还是忍不住甩出家乡土音,此时也不例外。
陈亮的情绪倒是比廖东贵稳定,从云霄宫酒店回到廖家这一路,已经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冷静。
说话不紧不慢字斟句酌,与自家老板形成鲜明对比。
“东家先别着急,今晚上竖琴餐厅差点变成万仙阵,既有本地字头又有大天二,到底谁是幕后主使可说不好。
咱也不能一口咬定就是谭经纬,万一不是他咱就错怪了好人。”
“谭经纬要是好人,我就是佛祖!”
廖东贵又骂了几句,在房间里焦急地来回踱步:“大天二听谁的话咱们心里有数,宋天耀最后又上了谭经纬的车,谁是主使不是明摆着么?
咱们让他当猴耍了!幸亏你没动手,要不然咱都得让他扔出去当替死鬼,回头他再来夺咱的产业,老曾就是这么完的!我想错了!不是老曾要价高,是姓谭的心太毒!这帮玩意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好东西!”
廖东贵的五官已经扭曲在一起,看上去狰狞至极。
陈亮知道,自己的老板害怕了。
虽然廖东贵手上有船有钱,但是和于世亭这帮大佬比还远远不及,谭经纬既然能杀曾春盛夺产,未尝不能故技重施把廖东贵的家业乃至性命吞下去。
褚孝信号称太平绅士奉旨杀人,这话不能算错,可是和谭经纬比起来难免逊色三分。
不管太平绅士头衔再怎么耀眼总归不是英国人,谭经纬确实正儿八经的官身,奉台湾命令而来,相比而言,他更像是奉旨杀人,不择手段肆无忌惮。
固然今晚陈亮没有动手,可是既然在竖琴餐厅出现,就算是入局,想要抽身而退已无可能。
谭经纬能坐看他们出手不加阻止或是提醒,就证明对廖东贵的财富乃至性命都存有觊觎。
这一点陈亮想到了,廖东贵自然也想到了。
别看嘴上骂得凶,心里肯定怕的要死,生怕自己步曾春盛的后尘。
事发突然,廖东贵除了骂人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陈亮咳嗽一声,在旁提醒:“老板不是能联系上在台湾的乡亲?
可否让他们说个人情疏通一下关节,谭经纬总不能谁的面子都不给吧?”
“没用,远水不解近渴。
谭经纬现在好比钦差大臣,等老乡把人情讲下来,咱早就喂王八了。”
“要不然咱去找找于老板?
毕竟大家都是上海帮,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如果于先生肯说句话,一准能化险为夷。”
“不行!”
廖东贵摇摇脑袋:“动武我不如你,动脑子你还差得远,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我不是上海人,不管再怎么跟他们套近乎,大家始终隔着一层。
平时吃喝玩乐没得说,有事的时侯指望不上他们。
再说无风不起浪,外面都说宋天耀要给于世亭当女婿,这事我看多半不假。
他们一条心,不会真心帮咱们。
这个世界上不止老虎吃人,老狐狸一样不吃素。”
“那您的意思是?”
“先看看风头再说。
这几天都别出门,把所有的弟兄都调动起来,把咱的家守住,不能像老曾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宋天耀和姓谭的必然有一场龙虎斗,只要他们顾不上咱,咱就有机会。
我是做航运的,想把我困死,没那么容易!只要风头一过,咱们就去台湾找我的老乡去。
哪怕做点小生意,也不冒这杀头的风险。”
陈亮明白,廖东贵话里的意思就是准备逃跑。
有曾春盛前车之鉴,廖东贵对于谭经纬的吃相没有信心,又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
但是想想也知道,不管台湾有多少乡亲,到了那里从头开始肯定不如留在香港活得滋润。
陈亮不免有些觉得可惜,试探着问道:“您觉得谭经纬赢定了?”
“我没那么想过。
宋天耀这个人我看不透,也就猜不出他和谭经纬的输赢。
不过他们的输赢跟咱没关系,不管谁嬴都没咱的好果子吃。”
“这话怎么说?”
“能和虎斗的自然也是虎,哪只虎占了山头都要吃羊。
谭经纬狠,宋天耀也未必善到哪去。
他既然惦记上航运,就不会放过咱们。
最好的结果是他们同归于尽,可是咱不能把宝押在这种事上,早做准备没毛病。”
“老板放心,一切有我。
不管他是党国大员还是本地的龙虎,想要把咱们吞下去,都得先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么好的牙口!”
廖东贵对于陈亮的本事和忠心拥有足够的信心,见他应下便不再过问,自顾在房间里踱步,嘴里念叨着:“宋天耀、谭经纬……他们这时候应该分开了,要是能知道他们现在跟谁在一块就好了。
他们背后肯定还有人,宋天耀联合了于世亭,谭经纬又找了谁当帮手?”
塞―乍仑旺的套房内灯光明亮,把宋天耀送到静园之后,谭经纬便驱车至此,坐到这位泰国下野军阀对面。
塞―乍仑旺右手握着一串佛珠,一边与谭经纬说话一边轻轻转动佛珠,神态很是虔诚。
谭经纬冷笑一声:“将军一声令下,今晚香港不知多少江湖大佬人头落地满门死绝。
一手佛经一手屠刀,怕是让佛祖为难。”
塞―乍仑旺微笑道:“谭长官这话就不对了。
那些人个个都是为非作歹的恶棍,杀他们算是为民除害。
灭人满门这种事,他们做的多了,如今自己也遇到这个下场,算是因果报应。
我代佛祖行罚并非罪孽乃是功德。”
“这么说来,以后将军要做很多功德了?”
“那倒也不会。
我们今晚杀人,第一是为了给本地帮会一个警告,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战争。
第二也是执行谭先生的命令。
现在我们已经把命令完成,本地字头大佬要么进了监狱,要么被我们灭了满门。
所有档口群龙无首,谭长官的号码帮正好可以趁机扫荡他们,把香港帮会抓在手里。”
“将军过谦了。
你手下这些百战精兵对付本地帮会等于牛刀杀鸡,弟兄们看到江湖人这么弱鸡,就没想过取而代之?”
塞―乍仑旺摇摇头:“能打是没用的,我们一群泰国难民,永远没法成为这片江湖的主人。
杀来杀去,早晚横死街头。
这些孩子跟我到香港是求生不是求死,我不能害了他们。
我们这些丧家之犬不敢奢求太多,只要给我们一口饭吃就好了。
本地人心肠太坏,不许我们吃饭,我们就只能求谭长官给条路走。”
谭经纬一阵大笑:“将军在泰国也是出名的铁腕无情,如今不必把自己说得像个吃斋念佛的高僧。
你放心,谭某代表党国,自然不会言而无信,答应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我已经让人给金三角的李将军送信,今后香港的货由你们包销。
其他人想要在这里卖货,只能从你们手里拿。”
塞―乍仑旺闻言面色一喜,把佛珠随手一丢,起身双手合十朝着谭经纬鞠躬,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阔昆。”
谭经纬也站起身朝他挥挥手:“道谢就不必了,记得该为谁做事就行了。
另外自己小心一点,年岁大了要懂得养生,吃多了当心撑死你啊!”
塞―乍仑旺哈哈一笑:“谭长官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节制,不会吃太多东西。
不过我的孩子们胃口都很好,他们只担心吃不饱,不会担心食物太多。
今后有什么好生意还请多多关照,我的孩子们会竭尽所能为党国效力。”
他看看窗外的雨,满脸关切地说道:“天太晚了,气候也不好,谭长官要不要在此留宿?
这次也有几个可爱的女儿陪我到香港,如果谭长官不嫌弃的话……”谭经纬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必麻烦了,我的部下就在外面等我,再见!”
当谭经纬走出房门时,那辆雪佛兰汽车的车灯闪了几下,证实了他所言不虚。
满身雨水的盛兆中坐在司机位置上朝谭经纬点头示意,谭经纬坐进车内也不说话,盛兆中自觉发动汽车前进。
车内,这对黄埔出身的师兄弟谁也没有率先开口,盛兆中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从后视镜中观察着谭经纬的脸色,谭经纬恍若未决,怔怔出神。
轿车颠簸驶出一段泥泞小路后,谭经纬长出一口气,一面从怀中取出烟盒,一面开口说道:“给李将军那边送个消息,这帮泰国人的钱可以收,但是烟土不能给。
反正这种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多做一次也没什么,不用给我面子,放开手脚做事就好。”
盛兆中始终紧绷地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眼中地笑意一闪而逝,又恢复沉着冷静地模样:“明白。”
雨点打在车窗上,溅起一片水幕。
谭经纬嘴角噙着一支香烟,却久久没有点燃,他摩挲着手中的火机,火石摩擦发出声音,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谭经纬眼中带着厉色:“干你娘地泰国人!全香港那么多人和谁合作不好?
偏偏要和日本人联手!真以为他们和近藤公平那点狗屁倒灶的事能瞒过我?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日本人,勾结日本鬼子的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