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站着的男子一身白色长衫,长衫带泥,长靴没入水中,湿透得踩地能挤出水来。腰间系着一柄长剑,长剑入鞘。他面色如玉,却有龙眉盖眼,颇显华贵。
挺高鼻梁,白脸无须。脸色虽白,却没有丝毫孱弱之气,看起来便阳气硕硕。
他一摆手臂,脸色虽略显尴尬,但丝毫不仓促,拱手说:“我不喝汤,天太凉,想讨杯茶水喝。”
“哦!你等等。”宣姑娘迈动白皙的脚丫,往江边走去,她身后,大红色鲤鱼嘴巴张动几下,而后一摆尾,潜入到了深处。
到了门口,宣姑娘弄了弄湿了的素衣,推开门说:“外面太凉,进来吧!你随便找个地方坐。我先去换个衣服。”
说着去了里屋开始换衣服。不久出来,一席青色简单罗裙,拧起烫好的开水摆弄茶叶,说:“茶水还有,但糕点没了。”
“不紧事,我喝口热茶就好。”白衫男子正定而坐,搓着双手去热。
一碗热茶送上,他连忙双手捧过,有些烫,又急忙松开,水带着茶叶转动荡漾,也没洒出。
“水烫,你慢些,我再生炉火。”宣姑娘很是体贴地说,接着从炉火中拣出五块炭火,放在男子身前,接着就再次入了灶屋,开始生火造饭。
过了好一阵,饭菜尽熟。
两碗青菜,一盆通透汤,上面浮着几颗青葱。
而后宣姑娘又呈上来两碗饭两双筷子,招呼说:“天色见晚,前面去再没客栈,到城里还有三十里路。走得紧也要两三个时辰。店小,粗茶淡饭,若是你不嫌弃,便吃上一些。”
男子一愣,而后看了看桌面,说:“好,多谢。”
哒哒哒哒!
炭火炸开,两人在屋内吃饭。
男子吃得很少,还匆匆向外看了看天色,虎口般吃完一碗饭后,边说:“多谢招待!多少钱?我还得赶路。”
宣姑娘开店已久,看得出来男子脸色的急促之色,也不挽留:“茶水三文,简陋饭菜,我一人也吃不完,就不用给了。”
男子不说话,放下一小块碎银,便匆匆往外面走去,消失在茫茫雾气中。
咔哒!
夜近深,女子关掉店门。
……
大概在子时,哒哒哒哒!
外面一大批人马停在小店外,雨大了很多,啪嗒啪嗒地打在盔甲上,溅得更细。有一人下马敲门,嘭嘭嘭地把门檐都瞧得晃动。
“开门,快开门!”
噗嗤!
火星被吹亮,一素衣女子披衣捧灯而出:“各位大人,所为何事?本店店小,不住客。”
“你这里可有一白衣人住下或路过?”那敲门男子冷声问。身后,数人刀身半抽半拔。
“本店店小,就只有一间卧室,不住客,平日来客,多为渔人村夫,都是素衣。过江的旅客也是喝完热汤就走,不知道大人说的是谁?”女子连忙解释说。
敲门的将士冲进来,看着四个小桌,一个架江木房,一个灶屋,都不似藏人之所。便告诫说:“今日若见有佩剑白衣书生路过,一定记得要来州府汇报!”
“走!他无车马,决计走不远!”外面,高马上将士大喝道。
滴滴答答。
马蹄声去,淅淅沥沥的大雨倾盆,马蒂落下,泥水四溅。不一会儿,声消人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
一声,一人从房屋下水面冒出,浑身皆是湿透,微微发抖,颤颤巍巍走上岸,再次犹豫着要敲动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人都走了,我这里有一套蓑衣斗篷,还有一套渔人干净衣服,你且穿去。我不知你是何身份,也不愿知晓。本店店小,也留不住客。不送!”女子推出一个提篮,而后再次关门谢客。
男子吃了闭门羹,苦笑起来,颇有几分落寞之感,不过看着那斗篷蓑笠,苦笑渐渐转暗,接着紧忙换起干净衣服,丢了一块碎银,迈入到大雨中,与那些将士相反的反向,走了去。
过了不久,女子再次打开门,将提篮收入,半夜生火,将湿透的衣服全都烧掉。
只是,在那提篮最里面,除了一块碎银外,还有一块半壁玉石夹在缝中!
女子愣了少许,一并丢入火中,然后再次入睡!
第二日早,女子依旧生火开灶,只是,弄火之时,却是看到那玉佩未有丝毫损坏,反而是更显灵动,光芒渐渐,一看就不是凡物,她单手一翻,收入怀中后,继续生火。
外面,天色方才启蒙,有熟客喊:“宣姑娘,一碗祛湿汤,一个热馒头。”
……
日当正午,阳光将一切照得慵懒。
日光下来,天色干燥,祛湿汤的生意很少,炊火也早就停下。
素衣女子无聊地走出小店,下到江中,看着远处飘动来往的行舟过客,颇为无聊地踩着水。
她本以为无聊,可在下水不久,忽然感觉到脚背一痒,下意识一踢。
一条金黄色大红鱼跃出水面,闪耀着金色阳光,刺目得很。
女子一眼就认出:“哎呀,怎么是你?”
鱼儿再入水,往远处游去少许,而后才转身,看着它,小小鱼嘴打开,鱼鳃不停张鼓呼吸。
宣姑娘见起不靠近,便蹲了下来,伸出手不停地勾动,过了好久那鲤鱼才缓缓靠近。
啄了一下手指,立刻远去。
咯咯咯!
“你好聪明,你是来找我玩的吗?”天籁之声响起。
噼啪一下,鱼尾砸在水面,似是回应。
宣姑娘立刻眼睛一亮。
自这一日起,她每日又多了一项日程,只要天不下雨,旅客不多,必下水玩弄一会儿。有时候,洗衣之时,尚能见到红鲤相随。
她偶尔以衣棒相弄,鱼儿沉水远去,惹得她发笑,过一会儿才冒起,顶着鱼头,冒起眼睛,看着她笑。
而后,她又买了很多鱼食,从临江的窗边捏着洒下,也能看到那条红鲤游来游去。
又是一项消遣。
有人见到宣姑娘与红鲤玩耍,欲要下江去捉,不过却被宣姑娘拦住,说这条鱼是她养的,初时自然人们不信,哪有人把鱼养在江中?
后来人们看到宣姑娘每日都与相同的红鲤相伴,才说宣姑娘心善人美,就连江中红鲤,都与之相亲,便无人再打它主意。
……
时光如水,一晃半年过去。
宣姑娘早就忘了那个白衣男子,也忘记了那块被她用厚布包裹放在小店阁楼之下的翠玉。
直到,又是一场大雨临近!
一队军马前临之后。
一书生,背着一个行囊,再次迈步走进小店。
“哒哒哒!”
“要汤还是要茶,还有白面馒头,还有些牛肉。”宣姑娘没抬头地就招呼。
“我只要一壶茶,一壶热茶。”那书生说。
宣姑娘立刻抬头,看着那白面书生,一袭青袍加身,背后的行囊鼓鼓,无限神气。
“是你?”宣姑娘立刻识出他,当日,军官半夜搜寻此人,让她印象深刻:“你来做什么?”
“多谢姑娘半年之前救命之恩。小生特来还恩!半年前,我上京赶考,被奸人所害,半路截杀,多亏姑娘心善,未报我踪迹。还送我一衣!”
“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更何况姑娘救命之恩?”那白衣男子说。
宣姑娘顿住少许,继续擦桌子:“我没要过你报恩。你走吧!”
“多有叨扰。”书生立刻拱手,将书囊放下,说:“恩不及口,当日蓑笠当还!小生告辞。”
宣姑娘将信将疑打开行囊,发现里面果然只有当日那套渔夫的衣服,还有蓑笠一副。
笑了笑说:“真搞不懂,这东西还带回来做什么。”不过,她还是收了下来。
第二日,下午,宣姑娘发现那书生,再次走进来,这次不叫茶,叫了一壶水酒,就着牛肉吃。
这日雨点小了很多。
“你又来做什么?”宣姑娘有些戒备。
“姑娘莫要担心,当日我进京赶考,幸得皇恩浩荡,如今身居古县县公一职。来讨些酒水。”书生话不冒昧,行动不僵。
宣姑娘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应了一字:“哦!”
自那日起。
书生每日必来,或一壶茶,一壶酒,就是没有喝过汤。不论有雨无雨,皆是步行而来。
或是说几句闲谈,或是不发一言,没有写诗作赋这些酸架子。
久而久之,宣姑娘觉得他并不像书生。
而后,即便阳光当空,宣姑娘也很少下江,只是偶尔喂喂鱼食,到后来,鱼食也渐渐喂得少了,这个时候,她开始备酒。
她问:“你平日都不审案么?”
“县城一片安旭,何来案审?这个时候,最好当的就是官。”书生回说。
“哦!”她回道,她也是听渔人说过,新来的县令很有本事和魄力,寻常时根本无扰,最近几月来,似乎日子也没以前那么紧张了。
“要吃饭么?”宣姑娘又问。书生偶尔会留下来吃饭的,不过每次都会给钱。
“吃!”
……
窗外,红鲤等了很久,没见人来,不见鱼食从窗下,游转江中。
后来,它来得次数更少,半月来一次。
再后来,渔夫都说那条红鲤不见了,还有人说,它是被人打捞了上去,做成了汤。听到这个消息,她伤心了一日,那一日,小店没开门。
第二日,不接客。
直到第三日,才煮了一壶茶,让书生进来后,就没再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