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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突然来了一波倒春寒,气温竟降得跟一月份差不多。
苏起的考研复习路刚走上正轨。那天她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抬头望一眼树梢,天空灰蒙蒙的,上周才冒出的半点儿绿色仿佛又缩回去了。
路上往来的同学们也是一片黑白灰。
寒风凌冽,她缩进围巾里,走到图书馆门口,忽见前头一抹色彩。
梁水穿了件薄薄的军绿色外套,里头只穿了件T恤。
穿着羽绒服的苏起在寒风中打了个抖,问:“你不冷么?”
梁水表情不解状。
他那身衣服很好看,加之人高腿长,衬得格外有型。苏七七从小到大就是视觉系动物,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边跟着他走进电梯间。她太过肆无忌惮,梁水一偏头,轻易抓住了她,他好笑地弯唇,摁下电梯键:“看什么看?
”
苏起被逮到,移开眼神:“讲风度不讲温度。”
彼时,两人立在电梯前,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目不斜视。
梁水:“嘁!”
苏起:“本来就是。就知道耍帅。”
话音未落,她手背上一烫……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扭头看他,他又握了下她手心,才松开,问:“我手冷吗?”
男生的手掌干燥,有力,炙热,火一样烧到她心间。松开一两秒了,还有余温残留似的。
她心砰地一跳,恰好电梯门开。她假装不在意,可进了电梯,人杵在里头出了神,对着电梯键没反应。
就见一只漂亮的手伸过来摁了楼层,耳畔落下一道低低的笑。
苏起莫名觉得他在笑话自己,质问:“你笑什么?”
梁水抬眉:“我连笑都不能笑了?”
“流氓。”苏起说,“占我便宜!”
梁水朝她伸手:“行。给你摸回来。”
苏起一巴掌重重打开他的手,“啪”的一声,打得她手板心都疼了。
梁水被她这么一打,笑得更是停不下来,心情很不错,去摁关门键。
门外传来唤声:“麻烦等一下。”
梁水手指往旁边一挪,摁了开门键。
一个漂亮高挑的女生小跑进来,脸红扑扑的:“谢谢。”
梁水没答,关了电梯。
苏起手机响一下,是班长的短信,电梯里很安静,她回复完抬头,梁水插兜盯着虚空,那女孩偷偷抬眸看他,眼神窃窃的,又甜甜的。
苏起觉得她有点儿眼熟,在哪儿见过,不知是篮球场还是人人网上。
到了楼层。苏起走出电梯,梁水跟上,那女孩也尾随。馆里没有连在一起的座位了,梁水坐在苏起隔壁桌。那女孩则坐在梁水隔壁桌。
苏起多看了那漂亮女孩几眼,才翻开书本。她有些心不在焉,察觉到有动静,一抬眸,见那女孩小跑到梁水身旁,塞给他一个信封,红着脸回座位拎上书包跑掉了。
梁水拿起信封,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一眼,再回头,对上了苏起的目光。
苏起装作无意,低眸看书,看着看着,没忍住在稿纸上狠狠瞎画了几条线。
忽然,一只小小的纸飞机飞到她书上。
她看过去,梁水正看书,抬眸瞥了她一眼,周围同学都在自习,没人被这偷偷飞来的纸飞机打扰。
飞机上什么也没有。
苏起以为里头有字,拆开一看,还是没有。
她重新把它折起,在翅膀上写了两个字:“无聊!”哈一口气,飞去他面前。许是她用力太猛,飞机戳到了他脑壳。
她继续看书,几秒后,飞机又过来了。这一次,它贴着书页滑行,戳到她胸口,咚地一下,撞了她的心。
机翼上多了一行字:“你以为我要跟你说什么?”
她霎时脸红……他看见她刚才拆飞机了。
她什么也不写了,气哄哄地直接扔了过去。
十几秒后,飞机又飞过来:“苏七七,带我回高中去吧。我想回去了。”
苏起心头一戳,像被什么柔软又温热的东西撞上,微愣住。
阳光照在机翼上,她神思恍惚了一下,看向梁水,可恰好一道阳光折射在玻璃上,白晃晃的刺人眼,他的影子融化在金色的光线中,看不清了。
那天上完自习回去的路上,苏起没问梁水那个女孩的事,他也没提。
她忘了,他也忘了。
走进宿舍楼,苏起在包里翻钥匙,摸到了那只纸飞机。她站在楼梯间里,看了很久。
“苏七七,带我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戳中。
是高三吧,他坐在教室后排,总拿纸飞机召唤她。那时候,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会造飞机,而他会开飞机呢。
还是说,那时候命运就已经偷偷写好了?
走到宿舍门口,刚要开门,听见方菲说:
“诶,你们说,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吗?真有男的那么狠,怎么追都追不到?”
“你不是说梁水吧?”王晨晨问。
苏起停在门口。
方菲:“就他。追他的人挺多,还有我师妹,从上学期到现在。那姑娘挺漂亮的,比苏起还好看,身材又好,不知道他怎么就看不上。”
王晨晨:“他这种条件,要求很高吧?”
方菲:“我师妹条件也好,家里还有钱。”
薛小竹:“看他以前对苏起那大方样儿,他家不差钱吧。”
方菲:“他们当初为什么分手啊?”
另外两人摇头。
无人说话的空隙,苏起装作不知地开门进来,说:“怎么感觉又要降温了,回来路上冷死了。”
薛小竹:“天气预报说过了这周就暖了。”
方菲说:“苏起,跟你打听个事儿。”
苏起往茶杯里倒水:“嗯?”
“你跟梁水现在什么关系啊?”
苏起眼皮都不抬:“干嘛?”
“帮个忙呗?我师妹特喜欢她,你能不能介绍一起吃个饭。牵个线好不好?”
薛小竹插话了:“不好吧。哪有给前男友介绍女朋友的?”
方菲:“这有什么,不是朋友吗?苏起?”
苏起正在喝水,喝掉半杯了,才放下杯子,说:“不行。”
方菲没料到她直接拒绝:“为什么?”
苏起:“不为什么。”
方菲笑起来:“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苏起看了她一会,忽清晰道:“对。我喜欢他,从来就没有不喜欢过。怎么了?你有意见?”
宿舍一时安静。
苏起和室友们关系一向很好,没闹过矛盾,这还是头一次有攻击性。
方菲不说话了。
苏起拿着毛巾脸盆去水房洗漱,回来时到了熄灯时间。
她爬上床,睡不着,想着梁水的那只纸飞机。
她失眠了,三点多才睡。第二天提不起精神,撑到下午上大课,她昏昏欲睡,直到课间,梁水发来短信:“下午来给我加油呗?”
她来了点儿精神。
几所高校联合举办的新生篮球赛,上学期打完小组赛,到这学期开学,进行到淘汰赛了。校队队员不固定,梁水也是这学期加入的。
前些天苏起还有些担心。篮球这种极需爆发力的运动,在她看来对跟腱很不友好。
但梁水说,他们是业余水平,强度不大。且他跟腱早就恢复了,没什么问题。只是能力不如以前罢了。
苏起问:“什么时候?”
梁水:“五点半。”
苏起下了课回宿舍放书包,洗衣服,收拾完了要出发,薛小竹王晨晨刚好吃饭回来。几人一道去球场,发现来迟了。
离开场不到五分钟,场边挤满了学生。苏起她们挤不进去,好不容易找到靠近篮球架一处人少的地方,也只能站在第二排。
几个高大的男生挡在前头,她踮脚朝里望,两个高校的篮球队在各自半场的篮球架下商量着技战术。
她一眼寻见了梁水。
他穿了件藏蓝色的球衣,罕见地又戴上了黑色发带,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漂亮的眉眼。
夕阳照着,那张棱廓分明的脸上少年气十足。她一瞬以为回到了高中时代。一时半会儿挪不开眼。
他正跟队友比划商量着战术,手臂上、小腿上的肌肉清瘦又流畅,站在一众球员中,格外醒目。
比赛快开始了,他们商量完了回到场边,脱外套的脱外套,喝水的喝水。
梁水走到篮球架下,从挂着的外套里掏出手机滑开,边一扭头,见苏起在人影后头蹦跶。
他皱了下眉,走过来质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一开口,挡在第一排的几个男生自动让步,苏起她们挤了进来。
“你不是说五点半吗?我洗衣服去了。”苏起说着,又盯了盯他的额头和眉眼,梁水被她看得不太自在,说:“看什么看?”
苏起嘴巴一撇:“装嫩。”
梁水自然知道她说什么,脸微微一红,别过脸去,还是那句话:“头发长了,没时间剪。”
什么啊,苏起抿着笑,心想,就是臭屁。
梁水睨她一眼,想发作,又没说什么。
周围人挤人,一片喧嚣。
两人对视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刚要开口,哨子响了,裁判叫集合。
苏起忽然严肃起来,赶紧交代:“你注意点儿啊,别伤到脚!”
“罗嗦。”梁水笑了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帮我拿着。”
苏起自然就接过他的手机,他转身朝中线小跑而去,周围几个人朝她看过来。她才意识到帮他拿手机这行为有些微妙,那机子霎时就有些烫手。
真是,你外套不就挂那儿吗。她心里嘀咕,但也没把手机塞回他外套,而是揣进自己兜里。
双方的五位球员在中场站好。裁判含着口哨,托着篮球。梁水和对方球员微弯下腰做好起跳的准备,蓄势待发。
围观者一片安静。
一声哨响,裁判将球抛至空中,双方进攻手同时起跳。梁水高高跃起,抢得先机挥起手臂用力一击,篮球飞向己方队友。
本校学生欢呼声起。
队员迅速接应,两三次传球后,篮球飞回梁水手中,对方18号球员防守他,张开双臂阻拦。
梁水手拍篮球,脚步切换,时进时退,几个往复找到空档,忽然背身拿球,绕过18号,两步起跳。
另一个防守队员冲过来补位堵截,可梁水爆发力太强,竟飞跃而起,来了个爆扣篮筐。
篮球架哐当巨响!
“卧槽!”
学生们极少在球场上见到扣篮,跟炸了火星子似的狂叫起来。
薛小竹抓着苏起手臂不停摇晃:“啊啊啊气势!气势!啊啊啊啊啊啊!”
苏起被她晃得头都晕了,就见篮球跑到本方球场,轮到对方进攻。
梁水边撤步后退,边跟队友们打手势。他们防得很到位,对方球传不进来,落到18号手里。18号运着球,想冲破梁水的防守,但他不如梁水高,也没他反应快。每当他有点儿动作,梁水都能迅速猜到,左移右
挡堵他路线。
如此几下,进攻时间只剩5秒。18号没有办法,只能跳起来硬投,球刚出手,梁水一跃而起,将球拍打下去,篮球弹地而起,准确落入梁水手中。局势一转,他突然运球冲向对方半场,一时间变成了赛
跑,对方球员返身拼命追赶!可梁水风一样一骑绝尘,冲到篮筐下,跳跃而起又是个爆扣!
篮球架轰隆隆震荡,年轻人身高腿长,挂在篮球框上晃荡了一下,才洒脱地落下来。
球场上人声鼎沸,一片欢腾。
角落里对方学校的拉拉队集体沉默。
苏起蹦着跳着,热血沸腾。
高校篮球赛只分上下半场,上半场打下来,本校领先17分。
中场哨声响起,围观同学的嚎叫声直冲云霄。
梁水他们下了场到场边喝水,聚在一起商量战术和对策。
他黑发汗湿,满脸潮红,脖子上、手臂上全挂着汗珠。苏起盯着他看,手无意识从兜里捞住纸巾揪在手心。
梁水跟队友们交流完,将半瓶水灌下去,他仰着头,喉结滚动,乌发轻颤。
他喝完了拧上瓶盖,忽朝场边的苏起走来,抽出她手里的纸巾擦拭脸上额头上的汗水。
周围一片围观同学都看过来,目光打探着他俩的关系。
苏起蓦地心跳乱了。
他刚才明明在跟队友讲话,看都没看她一眼,怎么就瞥见她掏纸巾的小动作了。
梁水擦着脖子,整张脸都是红的,瞥她:“给我加油了没?”
苏起说:“我嗓子都快喊哑了。”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梁水返身一步,从纸箱里捞出一瓶水,拧松了瓶盖递给她。
苏起抿着唇接过来,啜一口。
薛小竹凑热闹:“我能蹭瓶水吗?”
梁水又拿了一瓶,抛给她。
他队友经过,和他说了句什么,他回头答着。
苏起喝着水,看他的背影,等他转过头,问:“你球衣号码是随机的,还是特意选的?”
梁水:“选的。”
苏起:“为什么选20号啊?”
梁水直视着她,眸光渐深:“你说呢?”
苏起反应了一秒,生日?
还想着,梁水脸色已变嫌弃:“你就是只猪。”
苏起顿时想打他一爪子,可他迅速后撤一步,笑着转身跑了。
下半场开始了。
本校队伍延续了上半场的状态,尤其梁水,在校友们的一阵阵欢呼助威声中,越打越猛。
打到中间一段,对方连追6分,18号也发了力,横冲直撞,眼看气势要起之时,防守他的梁水一个高高跃起,盖了他的帽。
这一下子,呼喊声震天,对方刚要起来的气势骤降一大截。
梁水和队友配合迅速,立即进攻。18号球员狼狈回追,堵着梁水不让他过线路。梁水耐心拍着球,前进,后撤,年轻人的眼神像伺机而动的狼。突然,他看准机会,左手一拍,篮球从18号球员双腿间一晃,过了裆。梁水闪过去,右手揽住篮球,三步
上篮。
轻松入网。
再一次全场沸腾。
连不爱体育的王晨晨也被感染:“卧槽,太帅了吧!”
薛小竹道:“是不是比你的韩国欧巴性感?”
王晨晨咂舌:“性感有什么用,又不是我的。”
苏起目光锁在梁水身上,一瞬不移,看着他快走,移步,跑动,运球,投篮,防守,每个动作都身姿舒展,满身的青春气息。
只是渐渐,她察觉到一丝味。
对方18号防不住梁水,又总被他堵截,动作大了起来,好几次直接冲撞。
梁水一心在比赛上,无意跟他计较。可围观的本校生居多,都不满起来。
有男生叫:“别打脏球啊!”
“裁判是不是眼瞎了?”
场下一片骚动还未平息,场上,18号进攻时再次撞了梁水,将球送入球网。
周围顿时哗然。
梁水看上去竟极其平静,没事人一样,还伸手拉了拉冒着火要去理论的队友。不知他说了句什么,队友便没较劲了。
十秒后,本校进攻,梁水再次打了18号一个羞辱的过裆球。围观同学本就憋着一口气,见状更是泻火般地狂喊。
这下,对方整队都有些收不住情绪了。
梁水刚过了裆,运球要投篮,另一个防守球员补位而上,拼命起跳阻拦,两人在空中撞上,双双坠落,摔倒在地。
球砸在地上弹跳而起,18号球员立刻去捞,脚踩着梁水的脚踝而去……
全场观众都没反应过来,18的脚甚至还没落下,只见一个女生冲进场内抱住了梁水的膝盖和小腿。
18号人已起跳,收不住,脚擦着苏起的背,踉跄着从她头上跳了过去。
鞋子打过苏起的头发,马尾散开。
球场被这突发事件搞得一下子鸦雀无声。
苏起双手抓着梁水的左脚踝,整个人都在发抖,冲18号吼叫:“人都倒地上了你往这边踩什么?”
篮球在水泥地上蹦跶着,那人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梁水拉了苏起一下:“七七……”
她猛地挥开他的手,气得满脸通红,双目狰狞,盯着18号质问:“我问你,你往他脚上踩什么?你有没有点体育道德?输不起就别打了!”
对方被骂得面红耳赤,也恼火了:“谁故意踩他了?打球没个磕碰?又不是玻璃人还要女的护着,别出来打球啊?”“他跟腱上那道疤你眼瞎看不见吗还敢踩?你就是故意的!”苏起双眼通红,突然起身跟只小野狼似的朝他冲去,梁水一瞬爬起来,捞住她的腰:“七七我没事!我脚没事!
”
苏起不看他,只是喘着气,狠狠盯着那人,像是能扑上去跟他厮打。
18号还要反驳,他队友上来拦。薛小竹气愤叫道:“我也看见你就是朝脚踝踩的!不讲体育道德!卑鄙!”
本校的同学们炸开了,愤怒地指指点点。
裁判中止比赛,过来查看情况。
梁水说没事,将苏起连推带搂拉出球场,带到篮球架后。
苏起垂着眼,脸颊涨红,拳头紧攥,人在发抖。她眼睛红了,含着薄薄的泪雾,别着头望着一旁,颤抖着,压抑着。
梁水心里一阵刺痛,那段经历不仅是他心里的阴影,也是她的。
队友来问:“梁水,还能上吗?”
梁水摇头:“换人吧。”
他套上羽绒服,握住她的手,带她离开,围观的同学纷纷让开一条道,好奇又沉默地投来目光。
他拉着她走过田径场,坐到看台上。
他坐在她身边,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安抚。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比赛继续,加油声此起彼伏。
这一方天地却很安静。
天色已黑,球场灯火通明。冷风很快吹散他身上的热意,也吹散她面颊上的怒气。两人都平静了下去。
他将拉链拉上,忽说:“我以后再不打篮球了。”
苏起嘴巴委屈地撅起来,嘴角压瘪下去,眼睛又湿了,但她没有哭。
“随便打着玩儿可以,比赛就不要了。”她说,“你打篮球还蛮帅的。”
梁水一下忍俊不禁,她自己也哭笑不得,摸了下湿润的眼睛,负气道:“他刚刚就是故意去踩你的。”
“但没踩到。”梁水扭头看她,说,“还好有你。”
苏起迎着他清澈湿润的目光,心凝滞了一瞬。许是因为发带的原因,他整张脸格外饱满而棱廓分明,她忽然伸手把发带这个犯规物品扯了下来。
他湿润的黑发散落下来,微遮住眉峰,莫名又愈发有种深沉的味道了。
她匆匆移开目光,还是不看为妙。
梁水看着她手里的发带:“你要给我洗么?”
“洗个头!”苏起想起自己还在生气,道,“谁洗谁是猪!”她跺了下脚,恨不得踩那18号一脚才甘心,人又低下头去,像一只刚急红了眼要咬人却又耷拉下了耳朵的兔子。
一通自言自语的小动作,却没把东西还他,她的手指绕着发带,缠着搅着。
篮球场传来一波巨大的声浪,比赛结束了。本校赢了。
苏起问:“你不打了,还有人替你么?”
梁水道:“多的是。”
出了球场,沿着路灯朦胧的大道往回走。
两人裹着羽绒衣的长长影子拉在地面上。苏起跟着影子走,心无旁骛。
他踱步在她身旁,忽说:“我月底要去珠海了。”
她有些猝不及防:“去几个月啊?”
他看她一眼:“两个月。”
他要去珠海训练,还有速滑,忽然间好像有了很多个希望。像即将到来的春天。
他说:“读大学真好。”
苏起抬头望树梢:“对啊。”
“你好好复习。”他慢慢走着,交代,“不要谈恋爱,听见没?”
她也慢慢拖着脚步,斜他一眼。
他一本正经:“我怕你影响学习。”
“嘁,又不是高中了。”
“反正……”他脚步更慢了,随着她走过拐角,停在她的宿舍楼前,说,“不要喜欢别人。”
他停在路灯下,逆着光,眼神很暗,很沉,似有深深的流水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她抬眸望着他,许是冷风,许是别的,她呼吸微滞,等待着,等着那股波涛涌动出来。
但没有,他只是很克制地吸了口气,说:“进去吧。”
苏起没吭声,转身默默往台阶上走。
我就说你是颗瓜吧。
水砸,除了你,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别人。任何人。
不信……你问我一下啊。
那晚,苏起不安极了,辗转反侧,想着他要去珠海了,想着他在路灯下的眼神,心里翻江倒海。似乎是疼?却又不是;难受?也不是。
焦灼。
对,是焦灼。
她翻煎饼一样在床上滚,实在受不了了,摸出手机看他人人网,看完又翻他QQ空间,却无意刷到林声的一条状态:“如果我再优秀一点儿,或许就没那么累吧。”
苏起一愣,正要给她留言,状态却删除了。
她披着羽绒服溜出宿舍,跑进楼道打电话。
林声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到未来有些迷茫。路子深要去美国读博,而学画画的她,读研没有太大意义,因而没有深造的计划。毕业后也似乎只能做设计类工作。
苏起说:“工作还早呢,再说你不是想画插画的吗?”
林声道:“自由职业没个安定,更心虚吧。”她声音低下去,“七七,子深哥哥的那个女同学也要去美国读博了。”
这一句话产生的强烈共情,让苏起突然想到她说的自卑。
她难受极了,安慰她,但林声说:“没事,我会自己调节的,也会努力的。”
苏起回床躺下,望着黑夜,想着林声曾在这儿说过的话,心里压了巨石般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是周六,苏起自习到下午,没见到梁水,想起他去训练了。她忽就想去看他。
许多地铁线路还在修建,她倒地铁又倒公交,转了四五十分钟才到体育馆。
一进去就听见满场的冰刀滑行声,喊叫声,节拍声。一群小孩子在冰面上练冰球。他们戴着头盔,踩着冰刀,挥舞着球杆满场飞跑。
苏起无心恋战,走到最里边的场地,坐上看台。
梁水立在场边,跟教练说完话,滑到起跑处,教练拿着秒表,喊了开始。年轻人冲出起跑线,风驰电掣般在椭圆的冰道上滑行。
许是很久没见他上冰了,苏起觉得他速度快得吓人,直身,加速,倾斜,伏地,过弯道,流畅得浑然天成。
500米不到一分钟跑完。
他松了力,在冰面上高速滑行几圈后停到教练面前。教练给他看了下秒表,跟他说着什么。
他解开带子,摘下头盔,一边拨弄着头发,一边点头。
他又跑了几圈,始终没注意苏起的方向。训练完,他走到栏杆边推开门,卸下冰刀去了更衣室。
苏起坐在原地等,等了半小时,梁水还没出来。她猛一惊,他该不会不知道她在这儿,先走了吧。
她赶紧掏手机发短信:“水砸,你在哪儿呢?”没来得及发送,她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靠近。
她一个激灵回头,梁水猫着腰从后头台阶上偷偷靠近,准备要吓她。
“啊!”她真吓到了。
他也被她吓得一愣。
苏起一巴掌打他肩膀上:“我以为你走了呢!”
他越过座椅,跳到这一级台阶上,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跑来?”
“视察,看你有没有偷懒。”苏起抱着手,一副领导巡视的模样,和当年别无二致。
梁水:“感谢领导关心,领导要不要赏脸喝杯奶茶?”
苏起眉梢动了动:“行吧。给你个面子。”
出了体育馆,天色已黑。
梁水买了两杯奶茶,走到路边,从背包里翻出轮滑鞋,坐在花坛边换。
他一怕堵车,二来练体能,养成了滑轮滑来场馆的习惯。
苏起含着吸管,瞪圆了眼:“你滑回去啊?那我怎么办?”
梁水绑着鞋带,仰头看她,眼睛在黑夜里晶晶亮亮的:“你坐车回去啊。”
苏起气得鼻子冒烟:“你有没有良心?”
梁水把书包扔给她:“那就换鞋。”
苏起拉开一看,里头一双粉色的旱冰鞋,漂亮极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
梁水低头系鞋带,没做声。
他站起身利落一滑,转了个弯面对她:“麻利点儿。”
苏起一手拿着奶茶,一手拎着书包,手不够用。
梁水接过书包,她坐到花坛上,伸手要鞋子,他已蹲下去,握住她小腿,把她鞋子脱下来。
苏起脸一红,不想他脑袋一偏,嫌弃:“臭死了。”
苏起嚷:“胡说!你才脚臭!”
梁水含着半抹笑,把她脚丫子塞进旱冰鞋,一点点拉紧鞋带。
苏起挣了挣,难受:“你把我绑太紧啦。”
梁水抬眸:“你是想紧点儿还是扭脚?”
“……嗷。”
他手上又是用力一拉,苏起感觉小腿血流都不畅了。
他收紧鞋带,打了个死结,又给她穿上另一只。
他起身,轻松地滑后一步,说:“自己站得起来吧?”
“当然站得起……”她屁股刚离开花坛,两只脚便不受控制地瞎踢腾,慌忙抓他,“水砸!”
他立即扶住她腰,她抓救命稻草般一下扑到他怀里,挂在他身上,脚分叉到两边,站不稳。
她耳朵摁贴在他胸腔上,砰,砰,砰,分不清这慌乱的心跳究竟是他的,还是她的。
梁水立得稳稳的,掐着她腰,把她往上一提。她单手攀住他肩膀,收了腿,这下终于站稳了。
她大松一口气,一抬头,差点儿撞上他的脸。
他垂眸看着她,相对她的手忙脚乱,他镇定自若得有些不像他。只是鼻息略显急促而紊乱,撩在她面前。隐约暴露了内心。
她脸皮发麻,稍稍后退一步,别过头去,问:“你,你……”她脑子乱了,要说什么来着,哦,对了!
她瞪着亮亮的大眼睛:“你的奶茶呢?”
梁水看了眼旁边的垃圾桶:“喝完了。”
苏起逮到机会,说:“哈,你像个水桶!”
话音未落,梁水报复性地踢了脚她鞋底的轮子,苏起“啊”地一叫,人猛地倾倒。梁水伸手一接,她再次扑进他怀里紧搂住了他。
啊……他抱起来还和记忆中的感觉一样,温暖,坚实。
她一颗心被他搅动得跟一池春水似的,面颊烫得不行,思绪混乱,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用力打了下他手臂三下。
梁水任她打,将点点笑意抿进嘴角里,说:“走吧。”
他牵住了她的右手腕。
苏起没有挣开他,她虽会轮滑,但不会停。不让他牵着,还真不行。
她被他拉着,一边滑,一边喝奶茶,一边心想,完了,着了他的道了。
还想着,人已滑到十字路口,他刹停下来。
苏起随着惯性直直扑去他后背,一脸撞在他肩胛骨上,手也本能地搂紧了他的腰。
男生的后背宽阔而硬朗,挡掉了寒夜里大半的冷风。她心里骤然涌起一股熟悉的温暖和安心。
她怔了怔,才轻轻松开他的腰。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动作迟缓而恋恋不舍。
梁水望着红绿灯,在冷风里吸了口气,心却愈发炙热滚烫了。
他没回头,用力牵紧了她的手腕。
交通灯转绿,他拉着她,从路灯车灯的光影中滑过十字路口。
寒风直涌,年轻人的脸颊被风吹着,却并不觉得冷。
越往学校走,行人车辆越少。
路灯穿过光秃的枝桠,照在冬末春初荒凉的街道上。
仿佛只有他们两人,在夜里滑着轮滑,一路前行。
渐渐,苏起体力跟不上了。梁水将她右手腕转移到自己右手上,又朝她伸出左手。她喘着气,把左手腕也交给他。
她不滑了,他在前头滑,拉着她一路前行。
谁也不说话,只有鞋底的轮子咕隆隆滚动着。
冷风吹在苏起炙热的红彤彤的脸上。北京的夜,冷意中竟有了种沁人心脾的意味。
他拉着她滑过一条又一条街,背影坚定,有力,而又沉默。路灯投射的树影在他的黑发和肩膀上流淌,像缓缓流过的时光。
从他身上流过的时光。
忽然间,她就有些疼惜,进而有些后悔。
走到校门口拐弯处,有车驶来,他减了速,两人停下等车过。
他站在她前头,背影高大而安静。
忽然,他手指从她手腕上一松,轻轻一滑,滑到她的手心,四指不轻不重地和她的扣上。
像是两个齿轮咔擦一下,找准了紧密相接的位置。
她的心砰的一下。
下一秒,他抠住她的手指和掌心,拉着她滑过路口。一直进了校园,到了她宿舍楼下,他减了速,朝身后伸了一晚的双手垂下去。
她被他带动着往前一滑,轻轻靠在他的背上。他身子微僵。
路灯光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似缠在路灯下。
他将她带到花坛边,脱了鞋,又蹲下给她脱,他整个人都很沉默,甚至,有些紧绷。
她也不做声,看着他长长的手指解开她的鞋带,像在研究一件艺术品。
终于,梁水把她的旱冰鞋脱下来,起身扔在花坛上,人一俯身,近距离地凑到她面前。
他居高临下,压迫而来。
苏起仰望着他,望着夜色中他白皙的脸颊,清亮的眼睛,她的心忽就皱缩成一团,浑身都紧绷起来。只有两只脚丫子搅在一起,紧张地搓了搓袜子。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什么都没说。
他忽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仿佛一瞬间,尘埃落定了。
她长长的乌黑的睫羽垂了下去,闭上了眼。
世界陷入黑暗,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感觉到他的唇瓣,干燥,摩挲过她的眼睛,脸颊,最终落在她的唇角。
他吻了她。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弥漫至四肢百骸。苏起不自禁地打了个颤。
下一秒,梁水收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苏起没穿鞋,两只脚踩在他的运动鞋上。
他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她的鬓角,一下又一下。他越搂越紧,像失而复得。苏起被那熟悉的气息紧紧裹挟包围着,忽然,眼睛就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