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那块护符,可以给我看看吗?”
“咦?哦!嗯。”
埃尔德里奇先是疑惑,然后是恍然大悟,边答应着边走向了小木屋。
她是护符师,对这种东西确实应该很有兴趣才是,埃尔德里奇如是想着。
乔落衡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说不出缘由,但又确确实实明白一定有数都数不完的缘由。
说来好笑,也许你根本不应该和任何人谈起任何的往事,因为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
曾经给小鹅讲故事听的时候,她经常会问主人公最后怎么样了,是如何圆满的结局还是难过的悲剧,落衡都会一一笑着继续把美好的故事讲完。
然而,那些故事都是瞎编的,想让它们圆满就能圆满,全凭小鹅的喜欢。
但也有些故事的结局并不是瞎编就能改变的。
和埃尔德里奇讲的这个故事,它的主人公就已经和落衡失散了七八年。
夜晚的海风比任何时刻的任何地方都要冰冷刺骨。
乔落衡微微催发魔力,想要使用“星火”为自己取暖。
这种咒术并没有别的用处,只是辅助使用灵力者将所有的能量尽数转化为热能而避免产生浪费,一般用于咒燃炉工厂会比较多。
而护符工坊一样需要热能的使用,所以这也是每个护符师基本必须要学会的咒术之一。
略微暖和了一些。
“啊――!”
发生什么事了?
是埃尔德里奇!
乔落衡慌忙跳下礁石,往屋里跑去。
漆黑的木屋中,原本只应该有点点星光洒落。
然而埃尔德里奇的手中,似乎还有一块石头正在散发着比星辉还要明亮的光芒。
“这就是那块护符吗?你怎么了,小琳,你还好吗?”
“头……好痛……”
“把它扔了!”
说时迟那时快,乔落衡做了一个让她下一秒就立刻懊悔不已的决定。
她抓起那块正在闪闪发亮的护符,迅速扔到了屋外。
撕心裂肺的痛。
埃尔德里奇紧闭着双眼,痛到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的,护符离开身边以后,她的疼痛感以指数增长变得更加剧烈,而乔落衡也很轻易地就能看得出来。
怎么会这样……
乔落衡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自己的知识库里找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她是全世界最天才的护符师,久而久之甚至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又或者说,也许本来她就并不愧对这个名号。
然而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知识储备有多么匮乏,脑海中除了一片空白就只有焦虑和自责。
怎么会……怎么会……
不仅帮不了埃尔德里奇,甚至还擅自犯下了天大的错误。
等等……
虽然官方出版的护符书并没有提到,但是她应该偶然在一本杂谈中看到过这块护符。
于南海海域深处发现,因为当地生活着大量的石首鱼就直接以之命名的八块远古护符的其中之一。
只是当时发现这枚护符的人似乎并没能将它带到世人眼中,而是把它丢在了南海深处。
现在看来,如果这块护符就是“石首鱼”的话,迄今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还算吻合。
为了配合参访者教会对“巨龙之血”的调查,揭开卑兽和护符这种超自然现象存在的底层秘密。所有生活在这片天空之下的人们都有权利和义务将疑似远古护符的发现汇报给教会。然而,也仍然会有不少的人得知远古护符的强大力量之后,会想要占为己有从而掩盖信息。
相传半个世纪以前,在南堡发现的精密系护符“欢欣”就曾被一个渔民藏在家中数十年之久,直到他病逝下葬时才被子女发现并上交给教会。
时至今日,八块远古护符仅剩两块还没有出土,一块是埋葬在白城三功祠地底深处的“绛烛之泪”,还有一块,便是当初陈家和向教会汇报的“石首鱼”。虽然他的说辞是昏迷之中并没能把它带出海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枚护符现在竟然正藏在佳音岛上的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木屋之中。
不,更准确地说,从此刻起,不仅仅只有他知道了。
乔落衡把“石首鱼”捡了回来,重新放在埃尔德里奇手中。
“感觉怎么样?”
说不出话。但从对方的表情不难看出依然头痛欲裂。
奇怪……按理来说这块护符的功效应该是保持万全的心智,怎么会让埃尔德里奇痛苦至此?
问题一定出在这块护符的身上,但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好烦好烦好烦!!!
“以前有过这种症状吗?”
埃尔德里奇隐约能听见乔落衡如此问自己,虽然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作出任何回答,但还是拼尽全力摇了摇头。
“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
乔落衡若有所思,喃喃道。
“应该是我刚才的咒迹无意间激活了这块护符,导致刚好在小琳伸手触摸它的时候发挥了功效。也就是说,并不是这块护符本身让她痛苦不堪,而是它唤醒了小琳灵魂深处的记忆。”
那会是什么呢?
难道是……
破败之咒?
……
……
据说,站在月亮之上遥望地球的话,只能看到一半的色彩。
另一半,虽然在认知之中理应存在,但却呈现出一片虚无的黑色,仿佛凭空消失一般。若是不知道地球样貌的参访者来到此地,或许会以为它就是个半圆形的丑陋星球。
罗罗诺拉・d・维多利加・璐・凯瑟琳说过,事物本身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原因就是被人们所意识到。
那如果认为地球是圆形的生物全部灭亡了,又另有其他参访者将地球是半圆形的观点传播开来,它是否真的就会变成另一番样貌呢?
很久很久以前,名为埃尔德里奇・琳达的女孩曾经有过这样的疑问。
“站在地面之上遥望月亮,同样只能看到它的其中一面。大家都以为它的另一面会藏着什么惊天的大秘密,然而实际造访以后,却只在那里找到和这一面相差无几的死寂荒原。”
这是泠泠子当时对她的回答。
……
“说来也真令人怀念耶……你竟然搬出什么‘量子力学’、‘薛定谔的猫’什么什么的,把我和琳达都搞得一头雾水。”
“我始终相信这就是真理,也许在人们没有勘测到月球的另一面之前――甚至在那之后,只要没有继续监视着――它就是让我们目瞪口呆的景象也说不定。”凯瑟琳笑眯眯地回答道,“毒虫病一定也是如此,等到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无法看到黑雾的时候,说不定它就会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可是那一定很难做到吧……”
泠泠子喝下一口Вoдka,继续说道。
“只要毒虫病曾经确确实实存在过,那就会在所有经历过的人们心中留下消磨不去的阴影,即使再过一年、两年、甚至数十年也永远不会忘记的――你看,我们也没有忘掉不是吗?”
“啊……你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没办法了呢……”
凯瑟琳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点,但是并没有完全消散,这或许和她的性格本来就比较豁达有关系。
北方的夜空是一片深蓝,而且澄澈无云,仿佛能够透过天际看到渺远的星河在慢慢流转。
星空之上,是更远的星空。
星空之下,是平坦的雪原。
两人对坐在星辉之中,聊着往事。
……
……
同样的场景,亦发生在数千里外的海岛之上。
双手捧着翠绿色护符的短发公主和闭着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的兽人少女,正在海边礁石之上席地对坐。
“想起来了么,我有些撑不住了。”
乔落衡的语气很平静,但大概率是装的。
催发“翠色大钉”的力量,会汲取她几乎全部的灵力和精神力,持续时间越长就会呈指数增长,甚至超过一刻钟以后就精力耗竭暴毙而亡也不是没有可能。
相对的,它的作用也同样强大无比。
能够暂时抵御难以忍受的头痛感帮助埃尔德里奇回想起那段痛苦的记忆,即使是同为八大远古护符之一的“石首鱼”也相形见绌的净化一切的力量。
即便如此,乔落衡依旧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点,不让埃尔德里奇察觉到异样。
因为一旦让她紧张而中断回忆的话,二人所要遭受的痛苦比起现在只会有增无减。
好在“石首鱼”也同样给力。
在“翠色大钉”暂时压制住了回忆带来的痛苦之后,埃尔德里奇关于破败之咒的那段记忆开始飞速涌入脑海,那时发生的事情和那时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也一一开始清晰起来。
……
星空之上,是更远的星空。
星空之下,是平坦的雪原。
自己正被谁背着走在雪地上。
似乎感受到了背后的动静,对方试探性地呼唤了自己的名字。
“琳达,你醒了吗?”
“嗯……?”
现在是什么情况?
“啊,那真是太好了,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
“头有点晕晕的,全身没有力气,提不起劲。”
“还能对答如流真是万幸呢……我现在带你去找凯瑟琳,她一定有办法救你。”
哦……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埃尔德里奇仔细思索着,好在记忆功能似乎并没有出差错。
一个小时之前,埃尔德里奇在门前晕倒了。
当时她正提着刚从熟食店买回来的限量版黑椒黄油菇多多,忽然就一脚踩空然后两眼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听到动静的泠泠子出门一看,以为是天气太冷把埃尔德里奇冻晕了过去,连忙把她抱回床上,尝试发动冰魔法驱赶侵入她体内的寒气。
然而这种办法似乎并不奏效。
事实是埃尔德里奇体表的屏障直到她晕厥以后仍然尚能够达到抵御外界寒气的程度,只是另有别的东西侵入了她的躯体。
那是从未见过的黑雾。
准确地说,是铺天盖地细小却密密麻麻的毒虫,天衣无缝般构成了黑雾状的恐怖领域。
它们迫于泠泠子注入的寒冰魔法,暂时性地脱离了埃尔德里奇的身体,却又在似乎某种决心之后成群结队地重新冲进她的皮肤。
埃尔德里奇白皙的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变为灰绿,然后一点点向脖颈手臂大腿扩散,最终占据了整个身体。
那是任何具有生机的人都绝不可能具有的肤色。
会有传染性吗?泠泠子想到过这一点。
但是不管有没有,我都一定要救她。大不了最坏的结果就是一起染上这种怪病,但至少现在一定要救她!
正是怀揣着这种心理,仅仅不到七岁的泠泠子一路背着埃尔德里奇在狂风暴雪之中来到了凯瑟琳的住所。
“真是十分感谢呢……要不是她,说不定我早就在那年就已经死了。”
埃尔德里奇苦笑着自嘲般说道。
乔落衡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嘛,凯瑟琳帮我压制住了毒虫,但还是让泠泠子带我去帝都一趟,结果刚到帝都的第二天我就和她走散了,破败之咒也再次复发,我直接晕倒摔进了河里,竟然奇迹般地就来到了佳音岛,再后来,就被婉怡救起来了。不过说来也怪,在佳音岛上这么久,竟然再也没有复发过破败之咒。”
“这东西,应该只有遇到同族才会被激活,仅仅只有你体内的那一点,只要被压制就会封印很长一段时间。”
“咦?你怎么知道?”
埃尔德里奇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对方可是亲身经历过比自己当初还要大许多的场面,甚至还直接与覆灭了几乎一半皇宫的超庞大群体对抗都能打成平手,知道的自己比自己要多许多。
然而乔落衡既没有笑她,也没有如此这般煞有介事地认真回答。
她只是站起身,轻轻把埃尔德里奇挡在了身后。
“把‘石首鱼’握紧,它来了。”
“什么?”
“破败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