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气比北方暖和,这似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在南方第一朵桃花盛开之时,往后数一个月,基本上就是帝都那棵桃树盛开的日子,历年来考生们积累的经验是这样的。
今年也不例外。
萦香省各地的学生们早在数天前就出发去往了帝都,大部分人选择乘坐马车,还有些人沿着曲江坐船而上,也有少数富家子弟花大价钱买了御风飞行的护符,不过说到底应该是为了出出风头而已。
不过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基本上都结伴而行。
除去边境线上那几个小镇,萦香省其他地方距离帝都的路途并不算近,好几天的路程若是有几个同伴就可以相互照应,也能一起玩乐消磨时间,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考上了心仪的学院,那么漫长的求学之路自然也需要家乡的同伴陪着自己一起走才行。
有一人例外。
少女的头发及肩,戴着朱砂色手套的双手握着一条缰绳,而那缰绳束缚着的,并不是骏马。
那是一头猎豹。
一人一豹就这样在树林里穿梭着。附近没有别的生物,偶尔踏入视线中的马车也会因害怕猎豹而马上离开。
从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少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从小在山上长大,十四年来只下过山一次,并且那次似乎还经历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吃完蛋糕后,周雨晨没有像往常一样洗漱然后睡觉。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
“妈妈有什么厉害的功夫瞒着我吗?”
沉默。
周雨晨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卑兽,在她的认知中,自己这个种族,和山下那些样貌和自己相似的种族属于同一个,而且似乎被叫作人类。
她也不知道那头猛虎是卑兽,只知道它长得有些可怕,并且战斗力强得离谱,能够轻松打败在她眼里似乎会变魔术的那个道士。
按照它的兽性,母亲如果走上前去,理所应当会被攻击,然后撕碎,如此而已。
可是事实正好相反,那头卑兽没有对母亲发动攻击,甚至――如果猜的没错的话――有些畏惧母亲。
她看到了卑兽离去前那恶狠狠的眼神,绝对不会有错。
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是这样的感觉。
“我们是太阳的使者。”
“……”
什么?
“扶桑谷是太阳初升之地,而我们这些住在扶桑村的人,则是天照大神钦点的神使。我们有强大的力量,但是只能用来做善事,否则天照大神就会夺回我们的力量。孩子他爸,是这样没错吧?”
父亲没有做声,只是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刻意冷漠或是不满,两个女人都知道这一点。
“所以我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力量吗?”
周雨晨抬起头天真地问道。
母亲慈祥地点点头:“但是一定不要有邪念哦?不然天照大神不仅会夺回你的力量,还要让你万劫不复的。”
周雨晨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啦!
这些话是假的。
据说天照大神是司掌太阳的神明,同时也几乎掌管着其他所有的神,且不论那样的神明到底是否存在,即使真的存在也和周雨晨这个小丫头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和她的族人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是卑兽。
骑着猎豹进京赶考,应该不算做坏事吧?
周雨晨如是想着,自我安慰般笑了笑。
猎豹的速度比马车要快上好几倍,能节约不少的时间多在帝都逛逛,而且这种纵情驰骋的感觉,显然是比坐在不停颠簸的马车上要有趣的多。
这头猎豹是陪伴她四年的伙伴。
说来也有些滑稽,那晚被母亲哄骗自己是神使以后,她就开始在山上到处寻找老虎或者其他的动物,想要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像母亲一样驯服猛兽。
然而扶桑谷除了花还是花,没有树林也没有洞穴,根本找不到任何大型动物,周雨晨翻遍了整座山也一无所获。
可能是天照大神不忍看到自己的子民这样苦苦寻找的样子吧――周雨晨是这么认为的――第四天的早上,周雨晨在山路边看到一头猎豹。
机会来了。她如是想着,缓缓靠近那头猎豹,但是感到双腿有些发软。
“没事的,天照大神会保护我的。”
她小声给自己鼓劲,又靠近了几步。
那头猎豹受伤了。
它的侧腹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正汩汩流出,往山下绵延到了视线尽头。
不对,更准确地说,它应该是拖着受伤的身躯勉强逃到山上,然后在这里晕倒了下去。
神使的力量应该也能治愈伤痛吧?
周雨晨把手放在猎豹的伤口上,稍稍催发灵力,脑海中想着要将猎豹治好这个念头。
奇迹当然没有发生。
强如卑兽确实拥有非常恐怖的战力,但这力量毕竟没有治愈伤痛的功能。
来不及失落,她抱起猎豹就往村里的兽医家里跑去。
十岁的女孩怎么会抱的起一头猎豹?如果你问这个问题那一定是没吃过被卑兽痛击的苦头。
所幸兽医叔叔也是个神使。周雨晨这样想着。
猎豹被救活了,意识不清晰,但能感觉到有人送自己来到了这里。
万物皆有灵。
狐首丘异乡,犬护主如命,就连凶恶如老虎也不会食子。
猎豹就这样成了周雨晨的朋友。
……
……
“好啦,就到这里吧,再过去被发现的话恐怕你就危险了。回吧,你自由了,我呢,估计要在帝都很久很久了,偶尔会回去扶桑看看,到那时如果你还在的话,我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这些,周雨晨放下缰绳,独自一人朝北走去了。
这里是萦香和临沂的交界处,因为要出境所以必须查验身份,带着猎豹的话很快就会被抓起来,接下来的路,大概还是要坐马车。
尝试一下那种东西也好,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以后在帝都生活应该也大概率不会再接触马车。周雨晨这样告诉自己。
她很喜欢自言自语,因为身边从来都没有听自己说话的人。
好不容易有了一头听自己说话的兽,却也不得不分开。
她有必须考进帝都学院的理由。
扶桑谷快要被夷为平地了。
由于那些卑兽经常用可怕的灵力吓唬上山的游客,久而久之便在镇上传出了山上有一群怪物的谣言――虽然这可能并不算谣言而是事实。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对于与自己不同物种的东西,从始至终都会怀抱着一股排斥感。而对于那些比自己强大的物种,则除了排斥感之外还有恐惧感。
无端的恐惧,哪怕对方根本没想伤害人类,人类就是能想出各种理由讨伐它们,等到它们为了生存下去被迫奋起反击时,人类又会举起正义的旗帜向世间万物宣告这场战争只是讨伐恶质猛兽的正义之战罢了。
正义实在算不上动武的好理由。
如上所述,正义就是为了将动武的理由正当化才被摆出来的借口,挑起战争的人必定还有其他的理由。
因为排斥异种,排斥自己的无知和弱小,人类才会不断向其他生物挑起战争;抑或是古时候人类之间相互屠杀,也会强加给对方非正义的罪名,实际上自己才是想要侵略的一方,却掏出正义这种冠冕堂皇的词语来掩盖罪行。
不管怎样,如果扶桑谷再不出现一位圣人,那么几乎整个萦香省应该都会开始讨伐山上那群“怪物”。再不济,就算不能成为圣人,在帝都学院修行之后,再用强大的实力保护族人也一样可行。
所以这就是周雨晨要报考帝都学院的理由。
……
抵达帝都中心区的时候,是花开前一天的傍晚。
周雨晨简单找了间客栈住下。
房间并不大,是特地挑选过较为便宜的房间的缘故,一张床,还有床边的小书桌,桌上一面小小的镜子,此外基本再无他物。
她把背后的小包裹放在桌上。
包裹中是一些银两,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一块香囊,那是母亲临行前塞给自己的,嘱托一定要天天带在身边,能保证自己神使的身份不被发现。
帝都高手如云,一旦被发现卑兽的身份,那么等待周雨晨的只有死路一条,而这个香囊则足以保证她的气息不被轻易察觉。
她把香囊绑在腰间,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门。
虽然长途奔波有些劳累,而且身上的衣服也略微有些发黏,但是一想到能吃到梦寐以求的帝都美食,她的双腿莫名其妙就有了无穷的动力。
先在客栈楼下简单吃点,然后回去洗个澡,晚上再好好出来逛逛吧。周雨晨如是对自己说着,已经坐在了楼下的餐桌边。
帝都虽在临沂省,但仍不算太北边的地方,有几道略具北方特色的菜,但大多仍与萦香的菜系相似,不过也能看见雾坂那边的风格。总的来说,帝都是中土大陆一切文化的大杂烩这一点描述一点也不假。
周雨晨是个十足的吃货。
她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胡吃海塞了整整半个钟头,竟然把盘子里的五颜六色全都处理得一干二净。
卑兽的食量确实比普通人大一些,这点不用否认。
但是让她吃下那么多东西的直接原因,还是因为前几天实在是一点东西也没有吃。
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又大摇大摆回到了楼上的房间内。
按理说,长途奔波流下的汗液和刚刚吃饭时残留的肉味应该会混杂在一起形成很难闻让人想吐的一种特殊臭味,但是周雨晨并没有那种感觉。
腰间的香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盖过了一切世间污秽的味道。
这不仅仅是一块香囊,也不仅仅是隐藏身份的法宝。
那是一个母亲对背井离乡的女儿无声的牵挂和诚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