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前路
孤儿院的杂务工作并不明确包括与孩子们的陪玩,但克洛涅斯并不在意这是否是对杂务工作的扩大解释,他之所以将任务决定为孤儿院方面的工作,核心在于他很在意人族对魔族的看法,而成年人的看法说实话缺乏参考意义,反倒是这些战争遗孤更能代表一种未来的趋势。
——「讨厌」……我竟然会玩这种文字游戏。
克洛涅斯微微阖上眼眸,嘴角的弧度掺杂着几分黑色的自嘲,他故意选择了「讨厌」这种幼稚的表达,而不是将「仇恨」这个词堂堂正正地摆到台面上讲,或许是出于忌讳,或许是出于不忍,终究他无法在面对如此纯澈的眼神时,讲出那些理性却残酷的台词。
更何况,他们所面临的现实,不是一句单纯的仇恨使然可以囊括的。
克洛涅斯非常清楚,无可调解的利益冲突是战争的根源,而仇恨是不断点燃战争的火种,但克洛涅斯更知道的是,魔族和人族的战争并不简单地适用这套理论,因为这根本不是一场自然爆发的斗争,而是在〈界律〉的操控下诱发并延续至今的灾难。
如果资源不会因据点争夺的结果而再分配,如果资源再分配不会反反复复进行,那么魔族和人族之间的关系还有一定的缓和余地,甚至有可能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但只要无法突破〈界律〉设定的规则与秩序,这种美好的前景就没有实现的可能性,总会有象征未来的孩子,将充满仇恨的眼光抛向界河的对岸。
克洛涅斯坐起身来,背靠在毛糙的树躯上,视线扫过周围天真无邪的孩子,这一刻,一切的嘈杂与烦恼都好像远在尘世之外,让躁动不安的情绪自然地平静下来,那片遮挡太阳的云彩也渐渐远去,温柔的日光又照耀在大地上,孩子们像是天使般自由飞舞着。
——是吗。是这样啊。
克洛涅斯忽然意识到,自己模糊不清的人生目标好像有了几分明确的线条。
继任魔王之位的那天,他曾对着万魔殿中的众魔王画像自白,讲述了一个不成熟的年轻人的心路历程,他当时的话语不是誓言或是承诺,有的只是一些想法与追求,但此时此刻,他开始认清楚自己该走一条怎样的道路。
诚然,那是翻尽所有书籍都无法解答的难题,那是历经千年岁月都没人能勘破的谜团,世人理所当然地相信并遵从〈界律〉,视它为风雨雷电般的自然规律,但克洛涅斯却要表达怀疑,他决定质疑并否定〈界律〉,他要改变〈界律〉管理下的魔族与人族的关系,而为此,基于最基本的方法论,他要迈出的第一步是——对〈界律〉这一概念建立起充分的认知。
——什么是〈界律〉?它是否代表某种意志?背后是否存在某种利益诉求?〈界律〉具体包含什么内容?是否存在明确的元素集合?为什么会诞生出〈界律〉?〈界律〉是否有不可替代性?有有没有突破〈界律〉的手段或者案例?
刹那之间,克洛涅斯的脑海中迸溅出无数的问题,就像是设计一个实验,一旦决定了方向,就会衍生出数不清的课题,只有将那些虚假的、干扰性的条件筛除干净,才能捕捉到那一缕通往真相的灵光,而这条道路必然充斥着艰险与苦难,不是空坐在草地上就能得到解答的粗略理论。
——或许我该参与到和〈界律〉直接相关的事件中去……那么C级勇者的级别还是不够,至少得是能参与到据点争夺中的水平,人族高层也可能对〈界律〉有更深的了解,有接触的必要性。
克洛涅斯内心有了更为长远的规划,但还不至于好高骛远,他更清楚,自己当下的目标是建立起街头宣讲的舆论传播渠道,从而将魔族高层变动的某些情报主动扩散开来,以免被叛魔族抢占先机或者人族自行发现端倪,据传四大先知中的那位〈狂信者〉有着不可思议的预知能力,指不定现在就已经有了一些发现,所以他得在人族建立起舆论优势之间,建立起一个信息传播渠道。
克洛涅斯心思悄然闪烁着,而后突然拍了拍手,冲着周围的孩子们问道:
「小朋友们,你们了解魔族吗?」
……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对魔族那么了解,真叫人意外。连我都是第一次知道,机铠族竟然是靠生育来扩大族群的,我还以为他们都是拿铁疙瘩直接造出来的呢。」
夕阳西下,天空渐渐染为玛瑙色,院长催促着孩子们收起晾晒的床单,而自己也是一边收拾,一边冲着帮忙的克洛涅斯搭话道。
「嗯,机铠族在魔族里的定位非常特殊,也是唯一会因老龄化而完全限制生育能力的种族。像我们人族虽然少,但还是有高龄产妇的,而机铠族不行,他们随着年龄增长,会呈现出肉身机械化的倾向,到最后会彻底成为机械,成为自然界的一块造型别致的复合矿铁,就我所知,他们基本上到中年就彻底丧失了生育功能,所以机铠族非常看重生育的时机。」
克洛涅斯如数家珍地说明道,又是有意无意地补充道:
「孩子们都是战争遗孤,大概率以后也会和魔族有斗争,趁早掌握点魔族的知识不是坏事……我也不过是小时候作为人质在魔族领地里辗转过多次,才见识了很多魔族的情况而已,这些见闻有好有坏,但我还是挺希望大家都了解一下的。」
「这是好事,很多年轻人就是什么都不了解就贸然行动,才落得个惨死的下场的……如果我们多了解一些的话,或许世上会少很多这样的孩子吧。」
院长很是理解地感慨道,而克洛涅斯沉吟一声,说道:
「或许……我可以做几次街头宣讲,让大家多掌握一点关于魔族的知识。」
「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这年头真是少见了。唉,像你这么热心肠的孩子,别的我也只见过一个。」
院长并没有怀疑克洛涅斯的动机,自顾自地说道:
「那是个牧师小姑娘,也是孤儿院出身的,经常会造访各地的孤儿院做些公益服务,你们见了肯定很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