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界河扩张
残缺的夕阳悬在远方的山头,挥洒出一片又一片光辉,染红那漫天云彩,仿佛无数的玛瑙在点缀天幕,可那肃穆又温暖的光芒,在穿透蓝水晶穹顶后,却只显出昏暗而冰冷的色彩。
天秤宫,温室花园。
一位少女无声地靠在轮椅上,小憩般恬静地阖着眼眸,鼻间漏着微不可察的鼻息。
此刻她大腿上铺着浅青色的丝绸披肩,玉颈处也是缠着雪白的围巾,一瀑鸢尾花般的浅紫色长发斜挂在她纤弱的肩头上,与欺霜赛雪的肌肤映衬之下,愈发显得娇柔无力,仿佛是一触即碎的琉璃瓷器。
「……嗯?」
一股莫名的寒意自空气中传来,像是毒蛇在肌肤上游走,少女那蝶翼般的眼睫不禁微微一颤,却是无比平缓地睁开眼眸,神色不见一丝变幻。
那是一对紫绀色的眼瞳,好似蕴藏星河,深邃又神秘,而倒映在那眼瞳中的,乃是一片黑白的世界。
本该缤纷多彩的温室花园,像是枯萎般失去一切的色彩,一切都回归于永恒的寂静,一切都沉沦在绝望的死寂,让人联想起尘封千年的古老墓穴。
一片黑百合的花瓣犹如迷失的蒲公英般飘来,原本漆黑的花瓣诡异地呈现出苍白,宛如是从冰河中打捞出来的尸体肤色。
不知何时起,神秘的黑雾弥漫在整个温室花园中,似是释放着冰点以下的寒意,而如此醒目的光景,守在少女旁侧的星卫却无一人察觉,一个个像是封冻般在一动不动,仿佛时间的流动出现异常的断层。
黑雾忽地一阵变幻,便见一道模糊的人影浮现而出,无声无息地站在轮椅的一旁。
唯一外露的冷漠眸子,正眺望着远方逐渐沉沦的夕阳。
「你又来了,这次也是散步?」
柯莱特微微眯起眼眸,对斯堤克斯的现身略感意外,但神色依旧是古井无波。
「错了,但也没错——我只是来看看这个世界最后的太阳。」
斯堤克斯很是意味深长地开口道,而那说法自然让柯莱特联想到很多,在短暂的停顿后,她便应道:
「明天太阳不会升起?」
「天上的太阳自然是会升起的。你们依旧可以见到阳光普照。」
「那它便不是最后的太阳。」
「但我听闻,人族文化中,太阳象征着希望。」
「这其实很片面,至少旱灾时它代表着绝望。」
「片面……吗。」
斯堤克斯略带感慨地重复这一词汇,旋即眸光一转,落在柯莱特那恬淡的面孔上,忽地开口问道:
「于你们而言,界河是灾难还是福音?」
「本该是福音,但因贪婪变成了灾难。」
柯莱特示意性地指向自己的脚下,她指的当然不是花园的地砖,而是更往下、更往下的区域。
「呵。」
斯堤克斯自然明白柯莱特的意思,不禁漏出一声诡异的轻笑,像是讽刺,又像是恍然,随即又听他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挺感谢你们这一脉的王族的,没有你们一代又一代的暗中努力,我也不可能自一片死寂的界河底脱身而出……打破〈界律〉的脑袋它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有疯子去分流界河,挖出一条地下渠道连通十二宫与界河下游,用引来的界河水『滋养』自己的后代。」
「王族的血脉总是疯子的血脉,第一个扬起铁锹的人是疯子,从他手里接过铁锹的人同样是疯子,现在铁锹传承到了我们这群疯子手里,仅此而已。」
柯莱特面不改色地回应道,世人只知道这一代的王室子嗣多灾多难,第一王子智勇双全却率军全灭于战场、第二王子战力无双可惜智商堪忧、第三王女长袖善舞却死于暗杀、第四王女谋划惊人可叹体弱多病——但没有人知道,这些结局其实早就已经注定。
「不去招惹界河的话,那会是庇护你们人族的一大壁障,但一旦沾染在身,那便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你最深有体会才是。」
「我自然心里有数。」
柯莱特依旧内心平静,短暂的停顿后,扭头望向一旁的斯堤克斯,眨巴眨巴眼,说道:
「你是特地来打击我的吗?闲得发慌?」
「正相反,我很忙,接下来会更忙——你们也一样。」
「你是指?」
柯莱特话音这才刚刚落下,忽觉地面微微震颤起来,仿佛是地震的前兆,又像是火山即将爆发,忍不住眉梢轻轻一抖。
「这边开始了,看来那边结束了。」
斯堤克斯却丝毫不显得动摇,显然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变化,他手掌轻轻一挥,一股黑雾顿时萦绕住柯莱特,而后者只觉周身瞬间为黑暗所淹没,耳畔则是传来斯堤克斯幽幽的话语:
「历史总需要一个见证者,你很合适。」
柯莱特微微眯起眸子,突发的事态依旧未打乱她的思考,此前斯堤克斯找上门来时的对话在脑海中浮现而出,她很快便想明白一些门道,不出意外的话,想来是那位混血魔王已经顺利觉醒。
唰!
蛇群般的黑雾瞬间自眼前消弭,而映入柯莱特视野中的,乃是一汪幽黑如墨的池水,四周则是封闭式的空间,很是空旷,像是一道巨大的地下泳池。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位于地下——位于金牛宫的监狱更下侧。
「这是——」
柯莱特眼瞳忽地一缩,她当然知道这一池黑水的真相,但令她感到惊愕的是,素来古井无波的这一池黑水,此时此刻竟是在剧烈地颤动,仿佛是因加热而沸腾那般,而那颤动的程度还在愈发猛烈起来,方才还只是水面上冒出无数的气泡,转眼间已经是一片又一片的水花飞溅。
嗤!
最恐怖的是,溅开的黑色水花一落到地上,地面上经过特殊加持的地砖竟是直接被洞穿,像是被某种强酸所腐蚀,最终留下某种寄生虫的巢穴般的恐怖痕迹。
连地表上都是如此光景,可想而知,在看不见的地下,这池黑水已经向外侵蚀到怎样的地步。
柯莱特下意识地联想到一张巨大的蛛网——那是一张毫无规则却密密麻麻的蛛网,正铺开在整个王都的地下,并朝着四面八方逐步侵蚀着。
「界河不再受〈界律〉的限制了?」
「从你们举起第一把铁锹时,〈界律〉的限制便不再完美,就像因真空而牢牢贴合的两个杯子,但凡漏进一点点的空气,便再也无法维持原初的状态,但〈界律〉还可以亡羊补牢,所以界河还可以继续是那条界河,而你们挖出的这条支流也没有更多的变化——在交界处铺上〈破戒石〉,是你们最大的侥幸,否则你们引不来界河水,也无法让界河水依旧是界河水。」
斯堤克斯飘浮在沸腾般的黑水上,仿佛是融入到那黑暗中一般,只是平静无比地说道:
「我依托于界河而存在,实际上也被囚于界河,可现在〈界律〉已经自顾不暇,它没有更多的机会限制我的扩张了——我已经能听到自己的本能在咆哮。」
「……本能?」
柯莱特内心震动,却依旧不失冷静。
「你究竟是什么存在?扩张怎么可能是界河的本能。」
「我是谁?」
斯堤克斯忽地牢牢盯住柯莱特,那外露的眼眸中逐渐浮现出深邃的神色,半晌才是幽幽说道: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曾是一个白细胞。」
至于现在,癌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