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的含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莉泽菈勾勒仪式草图的笔尖忽地一顿，忍不住望向对面的克洛涅斯，后者正伏案提笔，在试卷上书写着自己的答案，此刻听到莉泽菈的反问，克洛涅斯头也不抬地回应道：

　　「父亲之前提到了魔王一脉的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我便起了几分好奇心。既然特地给我这个继任者起了名字，那么我的名字背后应该是有一些寄托的才对——其实以前早就想到过，但其他值得关注的问题更多，这种小细节也就忽略了，毕竟知道与否都不会影响我的存在。」

　　「那当时为什么不直接问你父亲？」

　　「说实话，我不认为父亲有给别人起名字的才能。」

　　克洛涅斯平静地否定生父的文化修养，而莉泽菈不禁微微一笑，说道：

　　「当时他的确没打算给你取名字，觉得不喊名字也会影响什么，我听说他小时候不是被喊『少主』就是被喊『那谁』，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的名字是『那谁』。」

　　「——」

　　克洛涅斯回想起自己与魔王的对话，意识到这位可悲的魔王竟然还试图在儿子面前维护自己的形象，殊不知所谓的伟大父亲形象早已支离破碎。

　　「但我和他商量之后，还是决定给你起一个名字，要说寄托也的确算是寄托吧，因为你的出生印证了很多猜想，我们还是希望为这一段历史留下点证明——更多的，其实是我们的心理建设和心路历程，并不是想把某些期望强加于你。」

　　莉泽菈颇有些感慨地眯起眼，沉吟一声后，才是继续说道：

　　「『克洛涅斯·达威尔』，你的名字要拆开来看。『克』是克制的克，而『洛』是水与各，这要联系到界河，指的是界河畔的众生，『克洛』指的就是凌驾于界河两岸万物。」

　　「——」

　　克洛涅斯突然有些发愣，他本以为自己的名字是表音文字的组合，没想到竟然是表意文字的组合，这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涅』是涅槃的涅，『斯』就是这里，指你所在的地方，所以『涅斯』就是在任何地方都能重生。『达威尔』更接近于一个短句，『达』就是实现、传达，『威』就是威严，『尔』的话属于语气词，可以表谦逊，也可以表陈述，所以『克洛涅斯·达威尔』的意思就是——克制界河两岸的生灵，涅槃于天地间任何角落，向世界传达出你的威严吧。」

　　「——」

　　克洛涅斯深深地拧起眉头，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应答，而紧接着莉泽菈又耸耸肩，说道：

　　「当然，还有另一种解释。『克洛涅斯(croness)』是『克洛斯(cross)』的变体，打破了这个词原本『十字』的含义，但打破后又没有对应上新的释义，所以本质上是一种未知的突破，而『达威尔(devil)』就是魔王或者魔鬼，所以『克洛涅斯·达威尔(Croness·Devil)』就可以理解为——打破十字的神秘魔王。嗯，你更喜欢哪个解读？」

　　莉泽菈含笑着望向克洛涅斯，而后者此时正有些无法直视自己的名字，仿佛多年来的常识被一瞬间颠覆，以至于连解答试卷的笔都是僵在原地，但很快，克洛涅斯还是摇摇头，说道：

　　「无所谓，无论是哪一个解释，都无法重新定义我的存在，我只当它们是一种美好的期许便好，至少从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来看，我看得出来，母亲你们与〈界律〉之间有着不可缓和的矛盾。」

　　「这是事实，但克洛，我希望你记住，我们是如此，你却未必如此。你会遇见你自己的矛盾，也注定要给出自己的答案。」

　　莉泽菈一本正经地望着克洛涅斯，而克洛涅斯却是哑然失笑，他三下五除二地将试卷上的最后一问答完，将填满的试卷放到莉泽菈面前，说道：

　　「母亲，这不是需要刻意强调的问题，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是如此。这不是某个人的特殊性，而是世界的普遍性。」

　　「你不会认为自己很特殊吗？你这个年龄的人按理说内心都该有点自我中心的才对。」

　　莉泽菈接过字迹整洁的自制试卷，瞥了神色平静的克洛涅斯一眼，而闻言，克洛涅斯不禁缓缓摇头，仿佛看透世间般意味深长地说道：

　　「地上的人觉得太阳特殊，无非是因为太阳最过耀眼而已，可从宇宙的角度来说，如太阳般的恒星数不胜数，它是那么的平平无奇。同理，我也只是平平无奇的一颗太阳而已。」

　　「——」

　　莉泽菈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自家儿子的意图应该是要表达谦逊的，可不知为何从这番话里，她只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傲气，就好像这个人从骨子里就是傲慢至极的。

　　——我究竟是生下了一个怎样的怪胎。

　　莉泽菈内心感慨着，可又是止不住安下心来，毕竟她很清楚，要对抗今后可能出现的灾厄，一个人非得是怪胎才行的，边想着她边确认着试卷上的答案。

　　试卷上涉及到的是各类仪式的问题，包括不同仪式的架构模式以及薄弱点，从单一仪式到复合仪式，从常见仪式到冷门仪式，囊括了莉泽菈这位世所罕见的仪式天才对仪式方面的认知与判断，可以说，能将这些问题尽数回答正确，那么已经算得上是莉泽菈的衣钵传人——当然，这更多层面指的是理论上的传承。

　　在莉泽菈阅卷的时候，克洛涅斯自顾自地回到原地，翻阅起搁置在一旁的杂书，对于这张试卷上的回答，他有足够的自信取得满分，连书库里那些复杂的理论他都能读懂，像仪式这种随时可以找莉泽菈印证的事物自然不在话下。

　　「嗯，这次也是满分。」

　　莉泽菈给出克洛涅斯预想中的答案，她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光仪式理论这块儿，你基本已经没有短板了，放到教会里去考试的话，碾压一众红衣主教不成问题的……不过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要让你学仪式？」

　　「学习是不需要理由的。」

　　克洛涅斯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连眼皮都不曾抬起一下，说道：

　　「世上的恐惧全部来自于未知，当一个人能理解世界上所有的事情，他便再不会恐惧——又或者，只会恐惧自己不再全知。对我来说，学习和实践是摆脱心灵恐惧的仅有的手段，所以从这层意义上来说，驱使我学习的不是好奇心，而是——呃，恐惧心？」

　　克洛涅斯缓缓皱起眉头，甚至隐隐有些错愕，这是一个人通过逻辑触摸到自己潜意识的珍贵时刻，但显然，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