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丹尼尔的这一问题，我心中悬着的一块巨石终于稳稳落地，毕竟他的问法已经传递出他的想法。

　　虽然蒙骗老实人令我于心不忍——呵，令我于心不忍，但终究事态危急，我也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们会如何行动，这不是你们需要操心的事情。请记住，现在寻求帮助的人是你们，而不是我们。说实话，我们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然后打扰到我们的研究活动而已。」

　　见丹尼尔露出不满而冷峻的神色，我很是冷静地摇摇头，淡淡地提问道：

　　「怎么，你觉得我只是虚张声势吗？」

　　——是的。

　　「是在试图占据谈判的主导权吗？」

　　——没错。

　　「是想把你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全都颠倒吗？」

　　——聪明。

　　「呵，别妄自尊大了。」

　　我忍不住从鼻子里漏出冷笑，而后摆弄起那把分外古旧的断剑，说道：

　　「不管你们是要恢复圣女制度还是要召唤异界人，其实这都无所谓。很简单的道理不是吗？因为我们只要把某位SSS级勇者放出来，一切的舆论都会站到我们这边。人呢，大多数都是些势利的生物，如果眼前有足够强大的依仗在的话，谁会去相信明天那些飘渺无踪的可能性呢？」

　　我又是轻轻敲了敲脸上的青面獠牙面具，佯作无奈地一抖肩膀，继续补充道：

　　「还有我的这张面具，这可不是我从米纳斯那边敲诈过来的。」

　　——虽然是骗你的。

　　「更不是随便找个工匠仿造的。」

　　——虽然我考虑过。

　　「你没有猜错，四位SS级勇者之一，北之〈冥王〉——米纳斯，她也是我们的成员啊！」

　　我突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犹如传教士，放眼所见的世界都在佛陀的光辉映照之下，而对面的丹尼尔就是该被超度的存在。

　　「你以为她为什么能始终保持神秘的气质？你以为她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爬上SS级的宝座？全都是我们的组织在暗中支持啊！也不怕你知道，就在召唤异界人的当晚，我和赫蒂还以私人名义暗中支援了她一大笔活动资金！你更不可能想象到，她之所以当上什么雇佣勇者，其实不过是想挣点私房钱而已啊！毕竟九成的资金都是要上缴给组织的啊！」

　　「——」

　　也不知是不是为我的即兴演讲所震慑到，丹尼尔不知何时已然睁大双眸，整个人如石雕般死死僵直在原地，良久良久，直到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他终于是嘴唇微微一动，漏出声音道：

　　「竟……」

　　「竟？」

　　「竟、竟然是这样！」

　　丹尼尔猛地浑身一震，突然扬起的声音险些吓到我，他显然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双眸闪烁着无比危险的光芒，喃喃自语道：

　　「难怪，难怪……根据我们的统计，北之〈冥王〉的资产明明已经累积到堪比王国一年的税收收入，但至今还过着无比简朴的生活……九成资金上缴，竟然是九成，就算是最贪心的贵族所组织的商会也没有如此黑心的，难道这个组织探求的是压榨他人价值的真理吗。」

　　「这话恕我不能苟同，我们从事的不是压榨他人价值的黑心事业，而是开发人体潜能的伟大工程！不努力尝试一下，谁能知道一个人究竟能连续工作一天还是一年呢？不试着死上一次，谁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呢？世界是通过无数的尝试才得以进步的，我们可是行走在时代最前端的弄潮儿！」

　　我一不做二不休地朗声说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什么传教士，而是一名有着虔诚信仰的教徒。

　　「何、何等恐怖的洗脑……我已经从这个异常的时间跨度之中，深刻地体会到你们这个组织的危险性。难怪传说中的SSS级勇者，居然会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在这等恐怖的工作压力之下，哪怕是圣剑〈莱瓦汀〉的火焰都会熄灭，更何况是一名心灵细腻的女性。」

　　丹尼尔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有漏出破绽的可能性，我真想把天杀的赫蒂的真面目全部告诉他，那是与心灵细腻无缘的女人，正常心灵细腻的女人哪会和魔王同床共枕。

　　「看来你已经充分理解我们组织的强大之处了，这还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勇者公会自然不必说，你们的教会本部也好，王族的十二宫之内也都有我们的人……总而言之，不管你们要干什么，只要试图扩散影响力，那么我们都有能力防范于未然——不，就算扩散了也能强行扼杀。」

　　我随手将那把古旧的断剑塞入口袋之中，而后对着丹尼尔遗憾地摇摇头，说道：

　　「你们其实应该庆幸我们没有考虑造反，否则一夜之间人族之内就会有第四大势力横空出现，而且其中很多人都来自你们三大势力之中。要是魔族趁虚而入的话……呵呵。」

　　「……你这是要听从你们的安排吗？」

　　面对我如此明显的威胁，丹尼尔再度露出无比戒备的神色，但他的情绪反转频率越高，便越容易坠入我的节奏之中，说实话，眼前的他已经不亚于一名弱智，只是自以为已经掌控到很多情报而已。

　　「不，你们尽管按照你们的计划行事就好，想推选圣女的话尽管去推选，我反正是挺支持安洁儿作为圣女上台的，以后或许可以让她作为我们与你们之间的沟通桥梁……我毕竟也和她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对她这个人还是挺信任的。不过作为交换条件，在处理完先代教皇之前，你们得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嗯？」

　　丹尼尔骤然神色一变，眼神的戒备突然变得无比深邃，令得我莫名心中一沉，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语，他深深地凝视着我，良久才是开口道：

　　「怎么，听你的口气，莫非是不知道吗？」

　　「哦，你是指什么呢？」

　　我佯作轻佻地笑着反问道，事到如今只有装傻到底，贯彻我深不可测的学者形象，在这种情况下强行找借口的话，只会平添自己身上的疑点，因此这是一场耐性的对决，而身怀演技与面具的我，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会失败。

　　我一言不发地回视着丹尼尔，半晌的沉默之后，丹尼尔终于是冷哼一声，沉声道：

　　「确保人身安全吗……我是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心思才提出这个条件的，但这个条件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眼角忍不住微微一跳，却是继续维持住方才的笑意，摇头道：

　　「我只是提出一定的条件而已，执行不执行是你们的事情……反正不管过程如何，结局都不会变的。你们号称所谓的先知，并不是因为比常人看到更远的未来，而是因为比起常人更能掌控现在。如果我们能比你们掌控更多的现在，那么我们才是真正的先知不是吗？」

　　丹尼尔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