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破碎
轰!
苍白的线状闪电撕裂淤积的云幕,那是正负电荷间的电压突破界限,在云层之间引发的放电现象,释放出的强烈闪光呈现出一种延伸的树枝状,与之伴随着的大量热能会令周围的空气急剧膨胀,引起或尖锐或沉闷的响雷声。
一滴豆大的雨珠自雷暴云中极速坠落,在我的动态视力捕捉下,那构成一条极其优美的抛物线弧度,晶莹的液滴在闪烁不定的雷光中扭曲光线,倒映出我那被歪曲的平静面孔,而后在重力无差别的牵引下,精准地撞上我掌心蒲公英的花葶部。
在花葶分布着角状突起的不规则表面上,雨珠因撞击而瞬间呈现出收缩趋势的形变,但表面张力构成的「弹性薄膜」不敌瞬态的冲击力,雨珠会以远快于视觉认知的速度破碎开来,宛如天女散花一般从花葶部飞快逃逸,但依旧有不少的细密水珠沾在垂直的根壁上,在这个级别的水珠尺度上,表面张力已经能对抗大部分的重力。
咔!
一道狰狞的裂缝陡然自世界表面浮现,让世界呈现出诡异的视觉错离,我望着上空令人心悸的雷暴云,漏出一声遗憾的叹息道:
「这才是一个开端而已……果然这个心像世界无法承受力的导入吗。」
事实上,我也只是导入了力的一些分支而已,但哪怕只是这部分有限的力,也已经开始动摇心像世界的稳定性。
唰唰唰!
以第一颗云滴的初啼为契机,无数过饱和的云滴通过吸收水气不断增加体积与重量,直到空气再也无法承托住它们的质量,于是,遮天蔽日的大雨倾盆而落,幕状的雨线仿佛将大气切割为无数狭长的矩形,每一颗雨珠都是透明度极高的结晶,无序地折射着闪电耀眼的光线,整个世界一如化为破碎的镜面,光影在每一个碎片里闪烁不定。
风已经愈演愈烈,强对流让大气处在极其不稳定的状态,强劲的气流与遮挡物爆发冲突,引发的振动波被人耳所捕捉,成为令人头颅震颤的呼啸风声,而漆黑的海面随着疾风骤雨而剧烈起伏起来,传递到海面的庞大动能无法第一时间分摊到四周,海水仿佛被挤压般发生激烈的形变,一朵朵巨大的浪花猛地冲天而起,能掀翻任何船只的狂风强烈地扰动着海水的运动,每一粒水分子都在疯狂地对撞与摇晃,仅次于海啸的风暴潮正向世界亮出獠牙。
咔咔咔!
与此同时,狰狞的裂缝也如同蛛网般在心像世界中疯狂蔓延,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粘合剂强行接合起来一般,就连我自己的身躯上都是遍布裂痕,仿佛一只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的瓷瓶。
「你究竟想象了什么东西!?」
科伦所附身的心像体同样满是碎痕,或许是他已经无法轻易干涉如今的心像世界,他不得不像是面对海啸的水手般发出生命的怒吼,但风雨的怒吼声却轻而易举地淹没他的声音,可那又确确实实地传到了我的耳中。
我俯瞰着在风雨中飘摇的科伦等人,浮岛在庞大百合的支撑下也开始嘎吱作响,像是生锈的古老机器,〈世界树〉的银叶像是被我吹散的蒲公英绒毛一般漫天飞舞,至于树躯也早已遍布裂痕,如同是尚未冷却的雷击木一般。
「你知道雨为什么会落下来吗?」
「你知道风为什么会吹过来吗?」
「你知道浪为什么会掀起来吗?」
「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天空为什么是蓝色?跳起来为什么不能飞上高空?打人为什么自己也会痛?人为什么是直立行走的?蒲公英的种子为什么能飞那么远?不同的个体是怎么区分自我的?生命的形态为什么得是多样的?物质能细化到多小的程度?宏观的法则适用于微观世界吗?天空的尽头有什么?我们的大陆是不是一颗正常的星球?」
我向着动摇而破碎的世界张开双臂,寻常的音量却像是雷鸣般响彻整个世界,将一切一切的自然声音吞噬,仿佛这一刻,全世界都在为我们的对话而静默,但我知道,这也不过是心像的一种体现而已。
「哪怕是一朵再小不过的蒲公英,也蕴含着构建起世界的基本法则,我只是尝试为你展现了其中的一部分而已。这是远比〈界律〉为世界施加的规则更为浩瀚更为深邃的规则,是我们穷极一生都无法完全掌握甚至理解的力量。」
——所以,假想维度注定无法实现。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猜想的不可行性,我甚至无法彻底理解一朵蒲公英,也无法通过蒲公英建立起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界基本模型,就像我自己相信的那样,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是紧密相连的,那不是在一道计算式上增减数字那么单纯的变化,哪怕只是一次本能地呼吸,其产生的计算量都不是人力可以推演的,世界注定是一个不可解析的混沌系统。
我们都是混沌中的一部分,但我们连自己都不曾理解,又谈何理解混沌本身。
「那又如何?就算那是与〈界律〉无关的秩序与力量,难道那又不是另一种的〈界律〉吗?你终究无法凭借想象力来对抗〈界律〉,现实已经是一潭死水了,你们不去拼命挣扎掀起波澜,难道还打算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任凭自己沉沦在死水深处吗?你能靠想象扑灭这刹那的心火,难道还能靠想象扑灭外头永恒的劫火吗?」
科伦并未因我所展现的光景而失去理性,甚至冷静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自以为是地认为世界是一潭死水,却没有看到这个世界还鲜活的一部分,你们去挣扎去掀起波澜,只是把无辜的人一起卷入你们的狂妄自大中去罢了。」
我冷冷地俯视着科伦,他却反而露出洒脱的笑容,说道:
「错了,需要挣扎的不是我们。我们这些来自历史的存在,早就和这个世界脱节,对世界从不抱有任何的归属感,我们只是要做在岸边投下石子的人而已。」
「不,我没说错,自以为与世界抽离,就是你们的狂妄自大,将自己视为旁观者,只是在进行自我满足和逃避现实,你们就和这个心像世界一模一样,看似丰富而完美,实际上连根基都没有,不过是——空空如也罢了。」
我无比锐利地戳穿科伦这些人的心理缺陷,但科伦却是仰望着站在上空的我,在狂舞的风暴与雷电中,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总要有人去搅动这潭死水的,你们没有那个力量也没有那个勇气冒险,因为与世界有太多的牵绊,那就由站在岸边的我们来动手,有些事是只有旁观者才看得明白才下得去手的。我们没有兴趣去慢吞吞地等待世界变化,一成不变的世界已经让人心生厌倦,所以这一次,由我们来当一回让世界剧变的催化物又如何!」
轰!
耀眼的闪电宛如游龙般掠过天空,照亮科伦那张平静而有力的面孔,下一秒,无数的裂缝终于触及心像世界的极限,只听琉璃坠地般的清脆声响,一切的一切都摔碎成万道残片,我的身躯仿佛被碎尸万段般彻底溃散,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但我的心口处却是忽地燃起一团苍白的心火,刹那摇曳,遂又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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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把还给老师的知识,稍微拿回来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