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记事儿起,木湘缘就觉得过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除了晚饭后能跟着二姐在外面走走以外,其他时间全都紧张得不行,没有一点可以活泼的气氛。
而这个年,似乎比以往的气氛还要诡异得多。
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了呢?
她自己一个人在城里的湖边散着步,今年晚饭以后,也只剩下她一个人出来散步了,真是冷清。湘缘这么感叹着。
过年的时候,湖边的画舫也变得极其安静。那些灯红酒绿的大船里面,如今只能偶尔传出来一丝丝的乐音,看了也都早早地歇业了。对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来说,过年就意味着和家人团聚。听说画舫里面的女子很多有不少是被捡去的,还有一些是被卖去的,或许那儿就是她们的家也说不定。
那自己的家呢?
或许来年过年的时候,自己就要在金家过年了罢。
木湘缘想到这,拼命地摇了摇头,期望阻止这些会让自己悲伤的想法。“但是今年二姐居然不陪我!”她抱怨着,一脚把脚下的小石子儿踢到了湖里面,“咕咚”一声后,却没发出多少涟漪。
“嘿,那边那个妞儿,有啥不顺心的事跟爷我说说啊~?”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钻入了湘缘的耳内,她甚至理都不想搭理。
“你特么谁你都敢撩,找死?!”另一个声音大骂道。
湘缘只是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侧过头去,只见河堤下面的过道旁,一群流里流气的男子站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个啥,而自己的哥哥,木平岳也在其中。
“哥?你在这儿?”湘缘有些疑惑地说道。往常这时候,爹都会带着哥哥一起查查一年的账本之类的,丝毫不给他一点活动的时间。
“啊~在这儿。”木平岳有些不耐烦,但是声音里还是透着些许和善。“大过年的你咋跑这儿来了?赶紧回去。”
木湘缘从河堤走下来,她想要和哥哥走进一些说话,却发现木平岳的眉头越来越拧巴,旁边那些本来有说有笑的混混儿见她来了也板起脸,阴沉沉地看着她。木湘缘下意识地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太妙,索性在与木平岳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儿……”她解释道,“这就回去。”说话间,她忽然察觉到其中有个人那宽大的袖子里面有什么东西明晃晃地一闪,好似反射着月亮光芒一般,吓得她心里一惊,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一般把眼睛挪到了别处,“哥也早些回去吧,过会儿该吃年夜饭了。”
“我还用不着你数落,赶紧回去。”
“喔……”
木湘缘装作被教育了一样,垂丧着脸转过身,朝着自己家里的方向走去,心底里却松了好大一口气。那些人好诡异。她想道。他们刚刚看自己时眼睛里流露出的光芒绝非那种厌恶或是不耐烦的那种,而是更为恐怖,透露着杀意的眼神——而问题是,木平岳怎么会和他们走到一起的?他要干什么?
回去的路上,木湘缘仰望着天空,密密麻麻的星星好像她心中的疑惑一般,密密麻麻,毫无头绪。
“二姐说,我回了家就会变蠢。她说我很厉害,但是待在她身边就不带脑子。”木湘缘自言自语道,“不过我觉得不可以这么蠢下去了……或许这诡异的气氛并不是偶然,我觉得我应该能帮二姐发现什么……”
“我回来了。”湘缘敲了敲自己家中,最大的那个房子的门,然后钻了进去。这儿是湘缘爹娘的卧室,娘也总是喜欢待在这里。
湘缘径直走到了卧室,的确如她所料,娘就在窗边摆弄着她的针线活。
“娘,我姐呢?”
“楼上,和你爹对账本呢。也不知道老木最近吃了什么药了,拉着你二姐今天对账本,明天催高利贷,后天拉着到处串门的……”
“就是啊……”湘缘附和道。她本来想在娘这边打听些什么的,没想到娘见了她就先抱怨开了。“在这之前的几年里头,都是爹一个人办这些事吗?”她问道。
“哪儿呢!都是带着你哥去!你说湘茹一个女孩子家的,不学点针线活,写写字,弹几个曲子,偏要拉着她做这些事情干什么……”
难道娘都不知道家里自始至终都是二姐在经营么?
或许她从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甚至根本不知道家里还需要“打理”……
是不是我哥惹爹不高兴了?
“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能这样。”娘很生气地说道,“平岳是咱家的独苗,以后整个家产都是他的;湘茹要不了几年也会嫁人,迟早是别人的媳妇儿。老木怎么能这么犯浑,这点事都想不透彻……”
湘缘忽然觉得好难和娘沟通,她的脑袋既古板,又不乐意去搭理家中的琐事,只肖宅在家里做她喜欢的事便心满意足了。能一拍脑袋想到找她问事情,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娘,反正离年夜饭还有一会儿,您来看看我写的字,好吧?”她终于很无奈地说出了这种话,来岔开她想要问的话题。
晚上年夜饭的时候,家里的气氛依旧有些不对头。木平岳等到开饭有一会儿才从外边回来,很随意的找了最靠门的那个位置便坐下了。而他以往的位置——紧靠着木万的那一个,却被木湘茹坐着。而且,虽然记得不太真切,不过大姐要出嫁之前的那个年,湘缘记得很热闹,大家都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就连平时冷冰着脸的老爹,也会眯着眼睛倚在他的大椅子后面听着几个人闲扯。而如今轮到了自己,分明还是家里的几个人,却冷清得不得了,心里终归不是个滋味。
晚上吃完饭,待到守岁之类的活动全都处理完了之后,大概三更都过了。不过离开了家里的正厅之后,湘缘却直接去到了二姐的家门口。在那里等了片刻之后,湘茹才从正厅那边缓缓走过来,见到自家妹妹,却没有多少惊讶。
“怎么,不高兴?”湘茹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疲惫。
“没有。”三小姐跟着姐姐钻进了屋子,“只是觉得家里的氛围有些不大舒服。”
“的确。”湘茹说着,扣紧了房门,把妹妹拉到了窗边。“爹现在的意思,是想让我取代平岳的位置,让我来继承这个家业。”
“啊?!”木湘缘怎么也没猜到,爹竟然会有这种对于他们那种人匪夷所思的想法。
“大概是上次爹带平岳出门,那小子原形毕露了吧……”湘茹说道,“我的话做梦都没想到能有今天,爹居然约法三章地跟我讲不许我嫁人!”她的语气里虽然有些疲惫,却全都被自己的欣喜给冲散了,“我才懒得嫁人呢,要说也得娶个像妹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回家……哎,妹妹要不你嫁我好了!”
“别拿我开刷啊姐……”三小姐一边推脱着姐姐的玩笑,一边理着自己的思路。
所以哥哥他那么反常也是情理之中——他今天居然不按规矩地那么晚才回家,而即便是这样,爹却没有一点点责备。
但是哥哥今天聚集的那一群人到底是干嘛的……
“姐,你这一天忙忙叨叨的累坏了吧,我先回去了……”三小姐这么说着,满脑子却都是这几天哥哥和家人的变化,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埋在心底里头没有想起来,然而那却非常非常重要……
自己的房子就在姐姐房子的旁边。三小姐出了门,迎着冰冷的寒风,不觉打了个哆嗦。除夕的夜里是没有月亮的,索性因为是过年,家家户户挂的灯笼倒是让这个世界不至于漆黑一片。
忽然,远处昏黄的灯笼投到三小姐这边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三小姐本来并没有朝着那边看,不过因为光线明灭地一闪,反而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只见远处的灯光前,一个高耸的墙头上,从暗处爬出一个人影,艰难地翻到了高墙顶,阻断了照射到三小姐的光线,紧接着那人影又翻到墙下,从灯笼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什么……”
三小姐心里一紧。因为过年的原因,家里的仆人绝大多数已经回家过年去了,仅仅留下了几个没有家/不愿意回,或者开了很高工钱的仆人在这儿。而这会儿恐怕除了那么一两个看守大门的以外,全都睡了。
“是小偷?”
她这么念叨着,不过就在这会儿,她的心脏忽然收缩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一般。
“那光亮!”她暗自惊呼道。她想起来了,刚刚似有若无的却总也想不起来的东西——今天晚上散步的时候,他哥哥身边的那群人,在她接近他们的时候,那群人的反映甚至让湘缘有一种再往前一步就会被杀掉的感觉,而且其中一个人的藏在袖子里反射着光芒的东西,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值得藏在袖子里……
玉佩?玉佩捏在手里就好,为什么会露出来。发簪?大男人拿着发簪做什么……不然是……三小姐的心忽然悬了起来,她不得不将那两个人影和那人手中的东西联系到一起,那么结论是……
“利器……”
想到这,刚出了二姐门的木湘缘立刻拉开门又钻了回去。
“二姐!”她话不由多说地把正在脱衣服的木湘茹拉住,径直地往门外啦。
“怎么了怎么了突然之间?”
“来我屋。”
“怎么,有老鼠?”
“来。”
湘缘拽着湘茹出了屋子,结结实实地把门关上后,一路小跑地钻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到底怎么回事?”湘茹一直不明所以地问着。
“姐你听我说。”说着,缘木用一只手指把窗子上的纸戳了个洞,顶着那呼呼的寒风朝着外边看去。一边往外瞧,一边将自己今天一天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自己的二姐。
“没那么严重吧……”二姐听后,嘟哝了一句,不过自己也渐渐陷入了沉思。没错,木平岳打小开始被灌输的思想就是自己是木家的一根独苗儿,自己要继承几乎全部的家产,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就因为这样他才会有恃无恐地挥霍……
而如今父亲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他手中一切的一切全都不见了。这种从山顶跌落谷底的感觉,湘茹从未曾体会过,不过仔细想想自己这几天有多么高兴,平岳就会有多么失落才对吧。
“不过妹妹,你的意思是他有心加害于我,这恐怕有点过分了。”湘茹说道,“那毕竟是我弟弟,怎么可能……”
“不管,你陪我睡,我不放心。确实有人进咱家院里了……啊对了,刚刚你回来的时候爹在干嘛?”
“爹每年这时候不都要去祖宗的伺堂拜上一拜才会睡觉。你担心到你爹头上了?真敢想。好了好了,睡吧,今晚我搂你睡,好吧?”然而她们在一起睡觉的时间并不长久。第二天五更天还没过,向量的拍门声便将姐妹俩全都吵醒了。
“三小姐!三小姐!!”外边是一个仆人的声音,透露着极度的不安。
“怎么了!”湘茹回了一句。
“老爷他……老爷他……”
“爹?!”
姐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滚了起来,甚至来不及穿上鞋,光着脚跑到了门口,一把把门扯开,“他怎么了?!”
“老爷他……他被……”
“怎么了,快说!”
“被杀了。”
两人心头一紧,随手披了件衣服,赶紧跟着仆人一路奔走,最终来到了院子角落的一个仓库门口。
木万就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身下的血液渗过用石头铺成的小路,淌到了旁边的草丛之中。
娘伏在爹的身旁,早就已经哭得接不上了气儿。木平岳也是面露悲戚地在旁边踱着步子,不知所措。
木湘缘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
很意外的是,眼前这个人,她的父亲,就躺在那,可是她却感受不到任何悲伤。
一点一点都没有。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的脑袋里全部都是“该怎么办,以后怎么办”这种问题,忽然之间,处理这种事情的流程简直如同一张画满示意图的纸张一样在她的脑海之中铺开,她转过头看自己的姐姐,木湘茹的表情和刚刚的自己简直如出一辙。“报官了么?”木湘缘问道。看到哥哥摇头否定之后,扫视周围一圈,立刻说道,“王叔,你去报官。还有小刘哥儿,你现在就从马棚取上一匹马,快马加鞭地去漠阳找我大姐,把她叫来。你们现在就去,越快越好。”
两个仆人离开之后,木湘缘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这个屋子是一个仓库,前阵子听说爹是把准备的嫁妆收到这个屋子里来了。昨天晚上,爹他不可能在昨天那种时候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或许只是被盗贼劫持到这里索取财物,然后才被杀的……
倘若是拿了那些嫁妆什么的,只要官府肯配合,对当铺之类的商铺和进出城门的人口严加排查,那捉到歹徒也不是没可能。而这官府如今和金家木家都合得来,来跪着舔木家还来不及,岂有不配合的道里?
“这事儿会好起来的。”木湘缘喃喃道。
然而七日之后,官府却依旧毫无头绪,那些掠夺来的金银首饰宛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一颗子儿也没在市面上出现过。
而木家内部,下葬了父亲之后,财产的问题也日渐浮上了水面。
家里的大姐木湘莲那边,只是把木万在漠阳的资产要走了——那只是家里的一小部分,而且木万早便有将那些分给湘莲的意思,其他人倒是没什么意见。至于木湘缘,她也问过金家。令木家意外的是,即便木家发生这种事,金家却毫无半点反悔的意思,只叫湘缘最近先处理好家事便好。
到了木平岳和木湘茹,两人在桌前很有剑拔弩张的架势。自从木万出事以来,湘缘发现,二姐的话变得出奇的少,从这天的家庭会议开始后,她便一句话不说。倒是这会儿的木平岳,双手按在了桌子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二姐,简直像要随时蹦起来把她吃了一般。
“给我一份体面的嫁妆吧。”湘茹幽幽地开口道。
“啥?!”
“大姐都成家了,妹妹马上也要嫁人。我想和她们一样,出嫁的时候体面点。”她说道,似乎把她爹早些时候的想法全都压在了心底里,“弟弟,这么大的家业一下子压在你头上你肯定一时半会儿承受不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帮你打理,直到你说不用我了,我可以去嫁人为止。”
三小姐发现,自己好像完全不清楚二姐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那木平岳听到这儿倒是乐开了花,好像是又一次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一般,立刻吩咐下人搬来笔墨,要求几个人全都立下字据,终于才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扯淡的财产分割会议。
三小姐看着姐姐们按着木平岳的要求在那纸上签写着字句,忽然感觉,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