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有多长时间没有走过了呢?
木湘缘倚在马车里面,用手指挑开车窗的帘子,瞧着那冷清的街道,不由得感慨道。
是啊,从她嫁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这木家。在她的记忆中,这条道路从来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景象。特别是她最后走过那次,几条街外的闲人也都蜂拥至此,来看那零城最富庶的两个家族结亲的盛景。
那时候木湘缘是在轿子里,心中因为出嫁而惴惴不安,更是因为她的岩师姐不辞而别感到自责。不过即便如此、即便自己头上顶了好几斤重的凤冠还有盖头,外面那空前的盛景也直入自己的心坎里去。
如今的这条街,从那最南头直达最北头,路上的行人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果然是今非昔比啊。
零城偌大一个木家,竟在自己眼前轰然倾塌。
世事难料啊。
木湘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索性合上了窗帘,闭起了眼睛,不再想这木家的事情。
她闭着眼睛,想着前几天自己在天零观时纯曦师父教的医术,又想着金家在零城里零零碎碎的事情。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总是充斥着木湘缘的脑袋,按照木湘茹的话说,她“是在逼自己这样做”。
因为一旦像这样安静下来之后,她小岩师姐的模样总会慢慢占据她的思绪,然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便在心底里头滋生出来。
她在北边生活得好不好?现在那边是不是转冷了?有饭吃吗?有没有打仗?有没有生病?
一股思念分裂成方方面面的问题在木湘缘的脑子之中转啊转,让她喘息不得,却不愿忘却。
“夫人。”
“夫人?”
木湘缘意识到有人在喊自己,才立刻清醒过来。她感觉自己刚刚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随手揉了揉眼睛,却不小心揉下了两滴泪珠。
“怎么了?”木湘缘回应道。
“家那边有些奇怪。”
奇怪?木湘缘挑起车帘。这会儿马车已经走到前往龙神庙的岔道口上,却停下了。
自家的门口就在不远的前方,但那门里面却多了好几个人影,有几个背对着外面站着,还有些躺在了地上。
木湘缘朝着家的方向望了几秒,随后便分辨出了那其中一个的背影。
“……木平岳。”
她念叨着,便钻下了车,嘱咐车夫从旁门回去之后,便一个人朝着大门口走去。
看起来是木平岳带着几个人来这儿闹事,但是已经被教训得七七八八了。走进一些,她看到木平岳对面几个家丁中间是两个人儿。
米黛是站在前方那个。曾经在木家的时候,她就是木湘茹的婢女,因为平时机灵聪慧,就很得木湘茹喜欢。前些阵子因为木家衰败,遣散了不少丫鬟家丁,木湘茹立刻就把她招了过来。
如今她依旧服侍着木湘茹,像是她的手足一般。当然,这个丫头也对她们姐妹俩的事儿知根知底——不如说,见到她的意思就是木湘茹这会儿就在某一间屋子里暗中观察事态的发展。
而另一个站在米黛身后的,则是木湘缘的师姐,那个叫做墨水的侠客——在常人眼里是这个样子。
眼前这个当然不是墨水本人。去年的时候,仙儿阿姨离开时留下几个纸人。当时是为了预防覆云山的威胁,不过近一年来却总是用它来对付像木平岳这种找上门闹事儿的家伙而已。
“是夫人回来了!”
有家丁看到从门外缓步走来的木湘缘,高喊了一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在包括木平岳和他的小混混儿的目光之下,木湘缘一直保持着她的步调,缓缓朝着人群走去。
“喂,木湘缘!”木平岳果然是第一个开了腔的,“你看看你家人这态度,怎么的,有点钱鼻子就翘到天上去了?有点钱就连我这个小舅子都……”
“闭嘴!”木湘缘只是怒喝一句,便径直走到了米黛的面前,背对木平岳,朝着眼前这丫鬟坏笑一下,紧接着恭恭敬敬地施了个大礼,道,“米黛姑娘,我回来了。”
米黛丫头自然是机灵过人,见得木湘缘这副腔调,眼珠一转便明白了三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立刻展现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质问道:“怎么,在这金家过得不快活,找娘家人过来评理来了?”
说着,她还用一脸嫌弃的目光扫过对面的木平岳等人。
“不是,我没有……”木湘缘小声回道。
“没有?”米黛翻着眼睛瞪了一眼木平岳,又瞪了一眼木湘缘,及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得嘞,你是正房好歹也给你留点面子,那几个似乎也算是零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报官我们金家挂不住脸,你让他们回去吧。”
“……是。”
“对了,”米黛本来打算回头带着这些家丁走了,忽然又转身吩咐道,“今天早晨在厨房做事的老马坏肚子歇班了,你回头去把菜洗一下。还有对面的,我刚才的提议你们也考虑一下,嗯?”
嘱咐完,这丫鬟便带着几个家丁四散而开,该干嘛干嘛去了。
演得真像。木湘缘瞧着米黛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立刻板起了脸。
“你来干嘛。”她转过身盯着木平岳,语气中透着疲惫。
“呵~我妹妹在这金家吃香喝辣,哥哥我现在手头紧,想借几个钱儿来花花,怎么着?”
“当初给我卖到金家的是你,给木家家产败光让我在这金家地位一落千丈的也是你。你倒是厚着脸皮来这儿讨钱。”木湘缘摇摇头,“没钱了,回去吧。”
“没钱?我记得爹当年给你们姐妹仨一人一个那么大的玉……”木湘缘身上确实有那么一块,刻着“缘”字的玉。不过木湘缘真的没想到,木平岳如今竟然恬不知耻地打那东西的主意。
“没·钱·了·回·去·吧。”三小姐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然我可要为了我的清白而报官了。”
木平岳想说这么,终究是没说出口,兄妹二人在这大日头底下四目相对,相持好久,一直久到木平岳当真认定了自己半个字儿都讨不到,才主动退后了两步。
“……啧。算了。走吧,走吧走吧。”
他看起来有些丧气。或者说木湘缘从没看到过这个骄横跋扈的家伙会有这么落魄的样子。
看着他怂着肩膀跟他身边三两个狐朋狗友拖着身体回去的模样,木湘缘倒也不是个滋味。
不过算了,他活该。
木湘缘这么安慰着自己,然后径直朝着自己的屋子走了去。
“三小——咳,夫人您回来啦。”米黛就在门口,弯着腰朝着木湘缘打着招呼,眼睛滴溜溜地瞄着木湘缘,“刚刚我……呃……”
而三小姐也朝着这机灵的小丫鬟嘿嘿一笑,伸出手拍了拍她肩膀,“和我想的差不多。辛苦你了。那个,我姐……”
“在这儿哦。”
屋子里面传出来了木湘茹的声音,紧接着那声音的来源便一伸手把她妹妹拉进了屋子去。米黛则朝着屋里嘿嘿一笑,随手关上门,反而朝着厨房去了——老马今天是真的歇班,洗菜这活本是她自己要去做的。
话说回来。两姐妹这会儿也有十余天不见,虽然并不算很长,但是却总觉得有不少事想说。
“他来这儿……真是为了借钱?”木湘缘最关心的是这个。
二姐十分确信地点了点头,“就是要钱。最近几个月木家的状况急转直下。木平岳欠了不少债。欠的越多,他越想天上掉馅饼,就越拼命地赌。越赌,他就赔得越多。”
“不少家店被你买下了?”
“总不能让那些人陪着他饿死吧。而且就算买下的钱我也总是多划给他的,算是买个心理安慰……”木湘茹提到木家的时候也总是很难过,“现实的情况是,木家最后一家店面在昨天已经人去楼空了。”
“我猜是那个主打豆腐脑的茶楼。你从小就不爱吃豆腐脑。”
“……好吧,是那个。所以我刚才给他们说我想要把木家府上买下来。价格是帮木平岳把欠下的钱还了。他不会拒绝的。”
木湘缘盯着木湘茹的眼睛,竟自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木平岳在你手里,就跟个砧板上的咸鱼一样。那他怎么办,娘怎么办?”
“给娘找一个不错的小一点的院子住着。木平岳嘛……丢到石头人儿让他种地算了。唉,不提她,我前几天回来给你买了个好东西,你过来~”
二姐忽然一脸兴奋,穿戴好自己的行头后竟然拉着三小姐出了屋子。
什么东西啊,还要出面见……
她心里一直这么问自己,嘴巴上也一直在向着二姐打听,但是二姐偏偏躲在自己的面罩后面一个字都不说,只顾拉着她闷头走路。
两个人一路穿过花园穿过厨房绕到了马厩面前。
一般情况下,这里面总是有两匹马,对应着供俩人使唤的两个马车用。不过现在这里头却又多出来一匹。
木湘缘不太会辨别马的好坏,只是看着那匹马似乎确实比旁边拉马车的两匹壮实了些,以及她忽然注意到马儿的眼睛好大眼睫毛好长……之类的事情。
“……啊?这个……是这个吗?”木湘缘猜测着,这该不会是二姐口中的“好东西”吧。
二姐把木湘缘的耳朵拉到自己的耳边,小声说道:“就~是~啊~你不是说你想要学骑马,然后骑着马去天零观嘛……后来我觉得,骑马好像挺帅的……我就给你弄了一匹。”
确实有这么回事。木湘缘这么想道,她之前还在暗自抱怨二姐不给自己买大马骑,还被她训了一顿的事情。
不过……
不过啊不过……
“其实你是想你家那个谁……千莹姑娘了吧?”
“嘶……”
木湘茹“嘶嘶”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顺便手摸着木湘缘的胳膊朝着她上臂的里侧掐去。
“疼疼疼疼!果然是被我猜中了吧!”
※※※
而在此时,遥远遥远的北边。
土丫头正在收拾着她的行李。托阿房她们的福,自己在这小山庄里面好好休息了两天,也是时候上路了。
“不多住几天?”阿房问道。
“家乡还有人等着我带去她的消息呢。”土丫头说道。她耽误了太多时间,之前擦身而过的、大宝返程的马车让土丫头甚至有些坐立难安。
“那我和你去。”心月插话道。“小岩嘛,我也想要找她玩。”
“我可不是找她玩!”土丫头纠正道。仅仅在这里呆了两天,她便切身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狐狸妖怪是何等的不靠谱,与其照顾这样一个傻了吧唧的丫头,倒还不如自己上路方便。
“你不带我去我就一直跟在你后面直到你带我为止!”心月倔倔地撅起了嘴巴。
就像一个一边喊着“我要买这个”一边在地上打滚的小孩子一样,土丫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心月姑娘——一般来说小孩子使性子的话打一顿就好,不过土丫头估摸自己打不过眼前这家伙。
“阿房姐……”土丫头无助地望向了阿房,这个狐狸的“家长”。
“那就带她去嘛。”阿房的表情好像在说“终于甩掉那家伙了”一般,折让土丫头的心凉了半截。
“啊……那……那随便吧……”
“遵命,土老大!”
心月喜笑颜开,屁颠屁颠地跟在矮她一头的土丫头后面,临出了门,也不忘回头看向阿房和小何姑娘。
“我走啦~~”“哎,别忘了那句话!”
“是是是!知者……什么来着~算了,拜拜!”
心月一溜烟跟着土丫头跑了,剩下何姑娘和阿房面面相觑。
“兔子,她能完成我们给的任务不?”
“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