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
本已经是睡下了的金玉铃“腾”地坐了起来,豆大的汗珠警告着她,自己似乎正在一种巨大的痛苦之中。
她想爬起来,可是就连翻身都觉得异常吃力,扶在枕边的双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着,随后一股莫名其妙的疼痛感在她的身上蔓延。
疼。钻心地疼。
她只能这么感受着,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艰难地仰起头,看到云芊还趴在酒桌旁,点着油灯,却轻轻地打着酣。
“芊……芊姐……”
金玉铃在用力地喊,但是她却如何都只能喊出蚊子叫一般的声响。她想从床上下来,伸出手把着床沿,使出浑身的力气朝着床下拼命地爬去。
“扑通!”
毫无意外地,她一头栽到了地上。
所幸,这声音似乎惊醒了那似睡未睡的云芊,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四下寻找去,瞧见整个人栽到地面上的金玉铃之后,酒也立刻醒了大半。
“喂!”
云芊跑过去,一把抱起了瘫软在地面上的金玉铃。
“疼……”
“哪儿疼?哪儿不舒服?”
金玉铃躺在云芊的怀里,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云芊也是对医术略知一二的,当机立断地把金玉铃放躺在了床上,一边好声安慰着金玉铃,一边摸起了她的手臂,两只手指点起了她的脉搏。
一切正常。
忙活了半天之后,云芊只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而伴此而来的,则是另一个云芊也不想面对的事实。
她把着金玉铃的手,握着她,轻轻地说道:“忍一会儿,一会儿,明早就好了……”
“呜……嗯?”
金玉铃不能理解云芊为什么会这么说,她的潜意识告诉她,云芊似乎是在骗自己。
“你知道吗,我听说你们师姐妹五个人在某种情况下会有心灵感应。”云芊说道这儿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那是当其中一个生死垂危的时候。”
“嗯?!”
这是一个远远超出金玉铃意料之外的结论,她睁大了眼睛盯着云芊,似乎想要确认这信息是真还是假——她当然情愿这只不过是云芊随口编的故事,若是墨水或是三小姐她们出了什么事儿……
“是真的。”云芊的语气变得十分低落,她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之上说谎,“而且几乎可以确认,那个人是你在最北边的那个师姐。”
“她……我还没有见过她……”
“没事,没事,她会没事的。”
云芊轻声细语地安慰着金玉铃。然而北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云芊自己却几乎已经猜得到了。
※※※
而此时的另一边,彩绫带着土丫头,依旧在骑着马儿狂奔。
她们已经跑了整整一天了,论疲劳,土丫头可能一头栽倒在地上就能睡着。这种疲惫感她之前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会儿她才想到自己想着和心月一起骑着马前往双子峰究竟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情。
心月?
哦对了,心月。那家伙,怎么说?毕竟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嘴上说着不行不行,结果一上午的功夫就完全学会了和马儿打交道。
“哎!你看到天边儿了嘛?等到那月亮升起来一些,咱们就休息一会儿。”
土丫头听着彩绫的话,也抬起头去寻找天边的月亮。果然月初的月亮并不那么容易分辨,明明只是一道亮斑,在那地平线的尽头若隐若现,再升高的完全能看到的程度,也用不上半个时辰。
“……”
土丫头想要答应一声,声音到了嗓子眼的时候忽然哽住了,紧接着不知何处迸发出来的疼痛感立刻占据了她的全身。
“土丫头?你要睡着了?”
土丫头隐隐约约听到彩绫在后面喊她,她想做出回应,但光是拼命抵抗这莫名其妙的疼痛感已经几乎夺去了她所有的精力。
“喂!清醒一下?喂!!”
土丫头在彩绫的怀里摇摇欲坠,彩绫本身把着缰绳已经足够吃力,很难有什么精力再扶着土丫头。之瞧那土丫头越来越卷缩,忽然身体一歪,竟顺着彩绫的胳膊下方歪了下去。
“哎!!”
彩绫“咯噔”一下,赶紧玩了命的勒住了马儿,没等马停稳便蹿下了马。她常年在长城外游荡,从马上跌落而死的事情不仅重视听到过,甚至眼睁睁地看到过那么几回。
等到她去寻土丫头,只瞧见土丫头似乎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这会儿却仰面朝天摆了个大字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丫头,你……”
“……”
在这昏暗的视线里,彩绫似乎看到土丫头张了张嘴,但是却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只得把耳朵贴到了土丫头的嘴巴边儿。
“摔了一下,不打紧,刚刚……难受……”
怎么可能不打紧?正好心月也跟着赶了过来,彩绫便几乎是命令的口吻要求她看一看土丫头究竟是如何了。心月并不大会问诊看病,不过她却贴着土丫头的身子,仔细嗅了嗅,随后竟然连心月也很怀疑地摇了摇头,“她没事。”
怎么可能?从马上摔下来,不说丢了性命,起码胳膊腿骨都可能摔断的吧?
可是土丫头却仰面喘了一会儿,气息也渐渐平稳下来了。她试图伸伸手,彩绫立刻握住了她,随后顺着土丫头的意思竟然把她抱在了怀里。
“我……我没事……”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在这漆黑的草原之上却异常清晰。“我从小就不会受伤,跌了摔了也不会淤青,被刀子割了也不会出血……所以摔下来有点疼但是……嗨。”
土丫头试图挪动身子,不过身体传来的剧痛依然让她无法动弹。
“在马上,就忽然,身体很疼……”土丫头继续喃喃着,“我害怕,害怕小岩出事了。”“你胡说什么?!”
土丫头摇了摇头,十分确信地说道,“有前辈跟我说,如果我们姐妹几个中有人落难,其他人会有反应的。我怕刚刚这是……我们得立刻去双子峰。”
“不行。”
彩绫立刻否定道。“你虚弱成这个样子我怎么驮你?我们今天,现在,立刻在此休息,等到了明早你恢复好了,我们再赶路。”
“你不信我?”
“丫头~”心月也凑上来抓起了土丫头的手,絮絮叨叨地嘟哝着,“你就休息一下吧~我们明早再走,你太累了~”
难得心月这么乖巧一次,不,就算是心月这会儿也不会相信土丫头的话吧。土丫头想要翻身起来,但是浑身的酸痛硬是把她按在了那里。她起不来。
如果小岩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自己……
嗨。
就由彩绫说的,先休息一会儿吧。浑身的疼痛感让她使不上什么力气,只得乖乖地躺在那里,等待两个人把马拴好,在地上铺上了个垫子,随便折腾了些随身带着的毛皮,便在这野外将就一晚。
说是将就一晚,可是土丫头却如何都睡不着。
她担心她的师姐,浑身莫名其妙的疼痛感又让她难以踏踏实实的睡下去,虽然一天的旅途奔波已经让她非常疲倦了。
如今,她只得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祈祷小岩无事。
※※※
过了一会儿,或者一阵子。
土丫头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睡,只是简单地眯了一会儿。
她只觉得心里一沉,像是一块儿大石头重重地砸在她的心坎里面一样,让她“扑腾”一下坐了起来。
土丫头意识到自己“刚刚”浑身的痛苦已经褪去,看起来距离昨晚已经过去了好久。
不,不是这回事。
她甚至站了起来,朝着双子峰的方向挪了几步。
不,不好。她的意识这么警告着自己。
“心月!彩绫!!快起来!!!”
土丫头失声喊了出来。心月睡得死,迷迷糊糊地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一脸茫然地看着土丫头脸上写满了为什么,而彩绫则一轱辘便站了起来。
“什么情况?”
彩绫这么问,这会儿天蒙蒙亮,双眼警惕地扫着四周,这四周却只有威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安静极了。
“有什么……有什么要来了……”
土丫头只是这么喃喃着,她死死地盯着双子峰的方向,因为她确定,那个什么东西来自双子峰那边。
“土丫头~从昨晚你就不大正常。”
“不!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它在苏醒……”土丫头一口咬定。她确信自己在别人眼里却是像是一个疯子一般胡言乱语,但是她没有理由地,就是知道。
“好了好了土丫头,你——”
彩绫想安慰土丫头,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一股莫名的压力重重地捶在了她的心坎里面,害得她咽下了自己的话,赶紧摸起了就在自己身边的武器,朝着她感觉的方向望去。
『呃——』
『呃啊——』
『呃啊啊啊————』
这巨大的的咆哮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几人的脑海之中炸裂,害得几人都差点没有站稳。
“那,那是……什么啊?”
彩绫也好,心月也好,从来没见识过这种东西,那声音想必是一个巨物的嘶吼,巨大,巨大到甚至可以将天空遮蔽的巨物——
“是龙……是,龙。”
土丫头喃喃着。她和零城的龙交流过,那个温和又欢快的象征着木属性的龙神。虽然眼前这只的咆哮听起来愤怒而疯狂,但是它们两个用以交流的手段如出一辙。
“它醒了,可是,为什么它会醒?”土丫头不解道。“不过我猜,那边肯定有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上路吧。
『呃啊啊啊啊————叛徒!!!!给我——滚!回!去!』
那声音再一次在几人的脑海之中炸裂,像是要把她们几个震得退缩一样。
“我们走!”土丫头坚定地说道,“它不会从石头中出来,绝对不会!”
※※※
她们所处的地方距离双子峰不远。在太阳升起之前,她们便到达了山峰脚下,虽然那巨龙的咆哮声从来都没有间断过。
还没有看到营地之前,几人老远就看着营地的位置冒着烟,随之而来的,则飘散出了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当几个人终于赶到了这营地的时候,这营地里静悄悄的,踏碎的木栅栏展现在了她们的眼前,随后映入她们眼睛的,是火光闪烁的帐篷依着青烟,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是一块一片狼藉、没有一丝一毫生气的营地。
“……”
彩绫停下了马。她从马上跳了下来。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挪着步子,一点一点蹭到了这营地里面——这被洗劫一空的、她生活了将近两年的“家”里。
“喂,早上了哦。”她喃喃着,“老张头儿你要是再不起来生饭,队长可就要发飙了哦……”
“他们已经……”
心月想说什么,却被土丫头一把拉住了。
“噗通。”
彩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颓然坐在了营地中一个早已熄灭了的篝火边缘。
沙……沙……
营地的对面传来了脚步声。然而那不过是阿房和何姑娘两个人。她们两个悄悄地从彩绫身边走过,不敢打扰她,径直走到了土丫头面前。
“她昨晚跟着他们去劫营。”阿房说,“今早我听到马蹄声,以为是她们凯旋而归,谁知……”
“小岩……呢?”土丫头喃喃道。
阿房摇了摇头。
她没回来。
这是一次空前失败的袭击,他们不仅将进攻的部队折损殆尽,还让对方顺藤摸瓜摸到了双子峰,反而被他们把这营地洗劫一空。
『叛徒——我终有一天会——扭断你的脖子——』那巨龙的声音依旧在咆哮,愤怒的情感依旧没有减少。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醒来?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沉浸在失去朋友的悲痛之中,没人想问这个问题。
“小岩……”
“这是战士的宿命。”彩绫忽然发了声音。她几乎是拄着自己手中的长矛,才勉强地站了起来,“说什么建功立业,说什么保卫边疆,到头来我们的归宿只有战死沙场,不是么?”
她扬起了疯狂的嘴角。
“我会为他们报仇的……”
“不,你在家乡还有——”
“你又知道什么?!”她疯狂地喊到,她指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咆哮道,“他们!他们也是我的家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疯狂的巨龙疯狂的笑声又一次闯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脑海。
『——这就是你的救赎?哈哈哈哈哈……』
“它……”阿房仰起头朝着山头望去,她觉得那巨龙似乎是在和谁说话。不过如果有谁能和它说话的话,那个人差不多是……
“心月,你陪着彩绫。土丫头,和我上山。”
“啊……?哦……”
土丫头无精打采。她不知道阿房想的是什么,也懒得分析巨龙的咆哮中各种的意义。
要她去,她便去嘛。
土丫头跟在阿房身后,几乎是在腾挪着自己的步子。
“喂,我说——可能,我是说有一丁点的可能……”阿房说道,“可能小岩没死。”
“……?”
土丫头终于回过了神,抬起眼睛望向了阿房。
“你知道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覆云山的道士吗?”
土丫头摇了摇头,过一会儿又点了点头。她有那么一丁点儿记忆,是自己在故都废墟的时候,听一个覆云山的大汉道士提到过的。
“她……是谁?”
“我猜她在山顶上,我也不知道她的来头。”
阿房这么说道。
※※※
山顶。
她们刚刚到了山顶,便见着一个一袭长衫的女子,平平地躺在那巨大的石头上。
她听到了几个人的脚步声,扭过头,随后坐了起来。
“你来了?”她看着土丫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甜甜的小脸。“我见到你了~”
那女孩。
土丫头不知该怎么描述——就像是自己站在河流之中,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倒影一般。简直一模一样。土丫头只是傻楞在那里,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面对她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
“哎哎哎哎!你见过木龙神吗?”那覆云山的女孩儿问道。
土丫头当然见过。她很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就跟这火龙神说一说啊~”女孩儿笑道,“你不是特意跑到这么远来传话呢么,这龙神大爷眼巴巴地等着呢~”
说着,女孩儿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的那块儿大石头。
“啊——木龙神她,她醒了。她的石头在一个河水中央的小岛上。我们——人们给她在岸边建了庙宇,她会依附到的雕像上和我们说话。她和我们提到过你,她……她很想你。”
『呜姆……』
龙神发出了一股叹息的声音。
『……就这样吧。』
“好了。”女孩儿笑着站了起来,她跳下了石头,走到了土丫头的面前,“她必须要死一次,不过她活下来了,但她不在这儿。”
“小岩她……”
“我要收拾一下她的东西,然后让人加急送到她的老家,这是假戏真做。然后——”这小姑娘明媚的小脸忽然露出了一丝邪魅,“然后你要跟我回覆·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