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一下又一下地冲刷着墨水的脖颈。
冷……潮湿……还是什么其他的感觉……
感觉不出来……
墨水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疲惫感瞬间淹没了她,沉重的眼皮又不由自主地闭合,拍打着她脖颈的河水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河水应该很凉吧。她昏昏沉沉地想。
但是她感觉不到。
手脚……衣服……身体……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河水冲刷着河岸的声音在她耳边反反复复地在耳畔回荡……鸟声?或许有吧……人声……谁知道呢……
困。她想,睡一觉罢,或许,睡一觉便好了……
或许吧……
※※※
淡淡的熏香的气味在墨水的脑海之中舒缓开来。
复苏的意识催促着她的精神,迫使她睁开双眼,金灿灿的世界瞬间充进了她的眼眶,害得墨水刚刚睁开的眼睛又紧闭了起来。
这是哪儿?
墨水抬起手,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异常沉重——她并非被什么捆绑着,只是感觉自己使不上力气罢了。
好不容易把手搬到自己的眼前,搓了搓揉起来咯吱咯吱响的眼眶之后,才终于扒开了眼皮,好好儿地打量起这陌生的地方。
这个屋子确实被金灿灿的黄色填充着,不过是明媚的阳光照射在什么东西上映衬的色彩罢了。自己正躺在一铺床上。素白的被子有些重,但却暖和得很。
墨水费力地转动一下头,瞧着这屋子里也颇为朴素,除了自己躺着的这个床铺,便只有一个柜子。柜子上却供着一尊小小的佛像,佛像前那几支香幽幽地燃着,还有好长一截,似乎是才点燃不久。阳光正是射在那佛像之上才让屋子里变得金碧辉煌。
佛像啊。
在墨水的印象之中,这些信佛的人都特别慈悲并且老实……
或许自己真是被他们救了一命罢。
她回忆起之前的事儿,只记得自己从那个叫做云芊的人脚下的剑上飞身掉下,一头扎进水里,之后在水中折腾了不知多久,最后终于慢慢没了意识。
唉……
她艰难地从床上蹭了起来,才看到自己的身上也已经被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中衣,从那棱角分明的褶皱上来看,这衣服或许是全新的一套。
看来真得好好感谢一下这儿的主人。
“唧——”
墨水还在这儿整理思绪的时候,门却被推开了。只见一个带着一顶靛蓝色帽子的孩童探出头来,见着墨水之后嘿嘿一笑,马上又退了回去。
“师姐,她真的醒了哎!”门外传出那孩子的声音。
紧接着,这孩子便拉着一个眉目较好的少女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女子和那孩子一样,头上带着个靛蓝色的圆筒状帽子,身上的衣服也是一身朴素的靛蓝色。她见着墨水,亦是眉开眼笑,“你醒啦?”她说。
这里是一个叫做法澜庵的寺庙,这女子自称静尘,看那样子并不会比墨水大太多,旁边的小姑娘叫静萻,这对儿师姐妹便是这里的弟子。她们说几天前沉心寺的和尚在江边发现了墨水,碍于男女之别,便把她背到了这尼姑庵来。
“原来如此……救命之恩,在下不知以何相报……”
“报什么报,我们出家人何时求过回报,你能把身子养好便是最好的回报咯。你等着,我去给你熬粥~”
静尘说着便钻出了屋子。
她那一蹦一跳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出家人。墨水瞧着她离去时的房门,那门还没有关上,毛手毛脚活蹦乱跳的样子。
像铃儿一样。
墨水想到了那个名字,心底里莫名地泛起一阵酸痛感。
曾经土丫头给她写信,非常详尽地描述了云芊毒杀她师兄的整个经过。那人手段之残忍,简直出乎了墨水的想象。而自己亲身的经历,却也让墨水对这个人从心底里产生了恐惧。
那真的是一个为了复仇,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人,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绝对不择手段的人。
“金玉玲是我的,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她。”
这句话如今依然在墨水的脑海之中回荡。当年叶三娘将金玉玲拜托给了自己,她应该像叶三娘所期待的那样,渐渐成长成为如眼前这个静尘一样阳光欢快的女孩。
但是在云芊的手下……
墨水用手掌扣了扣自己的额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
“大姐姐,你不舒服?”
这个叫做静萻的小姑娘一直坐在她的床边,两只清澈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墨水的脸,好像她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我?没,没有……”
“大姐姐,我师姐说,你是一个习武的人,是个大侠,是吗?”
大侠?这个称呼被土丫头传颂过无数次,墨水听说过无数次。没有哪个大侠连一个承诺都实现不了,也没有哪个大侠连一个人都保护不到。
“不。不再是了。”
※※※
半个时辰之后,墨水终于能下地走动了。
虽然她还虚弱得很,却执意要下地。“透透气儿”,她这么说。
法澜庵,比墨水想象的还要小得多。
这儿偏居于山中的一隅,一个正殿,前面的院子将将二十步大小,背后六七个小房子,外加一个三层楼高的佛塔,便是这儿的全部。
静尘说,这里毕竟是尼姑庵,人数少是自然。现在这里面只有一个老师父带着四个徒弟,屋后的这几个房子除了供自己人居住以外,再加上一间用来当做仓库,一间给客人留宿,最后还有一间房子是空着的。
“老师父?”墨水问道。
“慧明师父啊……最近汉广城里有大户人家的儿子死了,在请她闭斋超度亡魂,今天和明天都会待在佛塔里面。”墨水向来寡言少语,她和静尘讲了几句便找不到了话题,索性便去了正殿——这正殿确实寒酸得很,并不比天零观后院那个龙庙大到哪里去。墨水凝望着那金妆装饰的佛像,却不认得那到底是哪个佛。她凝望了一会儿,便问来三炷香,拜在了佛前的香炉之中。
“我想去寺庙。”
出了正殿之后,墨水说道。
“好啊,我带你去。”
法澜庵在临着江水,从后门一路下山便是水畔。而那寺庙则离这里要远一些,正是汉广城西门出来之后,一个路北一个路南,少说也要走半个时辰。
一路上,墨水一直在若有所思,闷闷地跟在静尘的身后。静尘虽然平时是个十分明快的人儿,但她眼看着墨水心事沉重,自然也不好多问,只得一声不响地在前面带着路,心底里别提多无聊了。
过了从汉广城出来的那条马路,墨水忽然发了声。
“哎,”她说,“不如……我也加入你们,我也出家算了……”
“哈?”静尘轻松的语气从来没有改变过,她随口问道:“虽然我出家也没几年,不过多少也算是个出家人嘛,不过施主你能否把你的事情给我讲一讲?”
“……”
墨水被这一问问倒了。她的过去,她自己都不太想回忆。不过既然是自己做的事儿,又为何不当讲?
“我曾经杀死过一个对我来说可能非常重要的人。我曾答应她要好好照顾她女儿,但是那孩子却因为我的不慎,被一个狡诈之辈骗走。我生来愚钝,在玄清观时,许多人前言出手救我,立刻却又和我反目成仇。以后再去闯荡,怕是还会会处处被人利用,而自己却什么事儿都做不好,只能在事情过后闷头后悔。”
“所以你并不是真的想放下一切?”
“不,我……”
“你只是想逃避?”
“我……”
“呵呵,别急着反驳我~你若真心厌倦了俗世,等我师父闭斋之后,你再和她说也不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