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们打我的主意也是迫不得已?”
金玉铃坐在小客栈二楼最里面那间屋子的桌子旁,翘着二郎腿厉声责问道。
早些时候把她骗来的那女子就站在金玉铃的眼前,低着头如一只犯了过错的小孩子一样。
“我们只是想……”女子终于褪去了早些时候那种娇艳得让人觉得恶心的声音,老老实实地嘟哝道,“我们之前接到了一桩大买卖,但是如何也完成不了。这一来怠慢了买家,如果撒手不干,恐怕要缴上一大笔钱才能逃过他们的责罚。我在路上看您举止一副大户人家小姐的模样,所以……”
“什么买卖?”
“杀人。”
“嗯……我帮你们?”
铃儿提出帮忙并非没有深思熟虑过。她若想这几天在这汉广城活命,除了小偷小摸以外,如此做个大买卖是最稳妥的办法。
眼前这女子听了这话,刚刚晦暗的目光忽然也明亮了起来,“真的?!”她问道。
“不过有几点要求,你听好。”铃儿掰着手指说道,“第一,从现在到杀掉你们说的那个人之前着段时间内,我所需要的钱,你们出。”
“是是是,只要成功,这好办。”女子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第二,你们帮我打听一下玄清观那个什么祭典,具体是哪天开始。”
“小事一桩。”
“最后,分成你三我七。”
“我有拒绝的权利么。”女子微笑着说道,看来她对这分成颇为满意。“女侠您稍等,我这就把我弟弟叫上来,我们一齐再给你好好说道说道这桩买卖。”
弟弟?铃儿听这俩字感觉好别扭。她明明记得,自己刚进门的时候眼前这女子喊的是“当家的”……嗨,管他俩是什么关系呢。
没多一会儿,女子带着一男人走进了屋子。俩人一矮一高一前一后,姿势神色还真有那么几分神似。
这俩人男的叫快刀陈,女的叫五步花,听着便是江湖上的诨号。俩人干过几票杀人越货的买卖,谁知这次却有人找上门来高价买汉广城一个富家少爷的人头。那少爷家就在距离河岸不远的地方,但却雇了很多高手,想要接近那里,并不容易。
富人家中家外勾心斗角,谁去买谁的人头都见怪不怪。而这俩人——包括金玉玲,都不过是拿钱办事,其中恩怨自然不必理会。
“其他呢,说详细点。”铃儿要求道。她觉得眼下这寥寥无几的情报几乎让自己无从下手。
谁知眼前这俩人摇了摇头,表示他们也只知道这么多。
一对儿外强中干的蠢货。铃儿心里头暗骂道。
“唉……你们安排好我的住行便是,剩下的我自己来。”
※※※深夜的时候,铃儿一个人便被五步花带领着前往那一户人家。这会儿正值月初,漆黑的夜色刚刚好成为两人在夜中行进最好的掩护。
那是一个几乎不亚于铃儿家的大宅子。宅子外面的高墙之下,每隔一盏茶的功夫便会有人来回巡逻两趟。五步花说,她们曾经在翻墙进入院子的时候被发现过,因此戒备才变得如此森严。
果然是一对儿笨蛋。
铃儿让五步花先回去,剩下的事儿交给自己。
当然,她可不会像当年那样没头没脑地就杀进去,如今这次行动,除了绑在小腿上的那把匕首以外,她什么都没带。她并不是来杀人的。
提着灯笼的巡夜人走了一趟有一趟,就算外面的巡夜人暂时不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围墙里面也依然有光亮忽明忽暗地走过。
不过幸运的是,铃儿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她藏在围墙附近过道的阴影里面好久,终于等到两边又归于沉寂,她才钻了出来,助跑几步之后,纵身一跃,双手双脚扒着那光滑的墙皮踢蹬几下,扶住围墙的顶端,扑腾两下便翻到了围墙顶上。
可是就算是在这夜黑风高的晚上,在墙头这么高的地方依旧及其容易被别人看到。铃儿扫了一眼围墙内的四周,确认这儿这会儿没有人之后,立刻跳了下去。
这偌大的院子之内,巡逻的家丁并没有外面那么多。或许这家主以为在外面布起足够的防御就可以抵挡住威胁了?
铃儿记得,五步花说过那个“猎物”在院子东边靠近河岸方向的一间房子里。那房子不难找,几乎算是大大小小房子之中数一数二华丽的了。那里面如今灯光通明,窗子也是开着的,这让铃儿根本不敢接近那里哪怕是半步。
幸好那附近有个晦暗无光的房子,生了一层灰的窗台昭示着这是个很久没人用过的废弃房子——或者应该是个仓房,这听起来更靠谱。铃儿三窜两跳地窜到了那个房子的屋顶。铃儿就这么趴在这房顶脊梁之上,露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屋子。老实说,这个角度真是差得可以,她只能看到那屋子的一少半,尖尖的房顶也要让铃儿紧紧地抓着,以防自己轱辘下去。不过在这儿,她并不会担心有人能发现她,她要做的只有静静地观察自己的猎物便好。
窗边,铃儿看得最清晰的便是那张桌子。桌子上还算整洁,几本书都摞在了一个角落里。而那桌子的正中间,却摆放着什么物件,太远了,铃儿看得不太真切。
屋子里的人把那个东西抓了起来,仔细摆弄摆弄,忽然那人手一抖,手中的玩意儿便“吧嗒吧嗒”地掉了两粒珠子出去。那人紧接着便把那东西搁在了桌子上,忧愁地叹了一声,俯身去找掉下的东西。铃儿猜,那是一串珠子穿起来的链子,不过绳子却断开了。瞧那主人颇为惋惜的样子,应该是个很稀罕的宝贝吧?不过只是里面的绳子断开了而已,就算这家里头,也肯定有人会把它修好,不至于愁成这样吧。
那人捡起了珠子之后,踱到了窗口,把着窗沿朝着外面看去。
铃儿颇为谨慎地稍微低下头去,谨防那人看到自己。铃儿埋着头,暗自寻思道:如果把弩带上就好了,这会儿肯定……她这么想着,却立刻摇了摇头。弩箭的箭头是金属做成的,在这晦暗无光的夜晚,只消那屋子里的灯火稍微一照必然闪闪发光,肯定在自己校对好弩箭之前便会把自己暴露出去。
“哎,福儿,”
远处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铃儿的思绪,她谨慎地冒出头,只见屋子里那人的身后站着另外的一个人,那人比前面这个矮了一头,一身靛蓝色的衣服,弯着腰待在前者的后面。不过确实因为稍后了一些,脸被窗子的上沿挡了去。不过即便如此,铃儿也辨认得出,这仆人模样的家伙顶天也不过是个书童。
铃儿侧起耳朵,紧怕自己听漏了什么讯息。只听屋子那边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明天上午你去寺里问一下……”
之后那人又说的什么,铃儿忽然听得不太真切了。不过不要紧,铃儿觉得自己已经找到突破口了。
※※※
汉广城附近唯一的一家寺庙偏安于城外一隅,整条通往寺庙的道路安静得和汉广城简直格格不入。
铃儿大清早就走在这通往寺庙的道路上,偶尔能碰上同是前往寺庙的香客,总的来说,却是安静得让铃儿有些不安。
是的,不安。
铃儿这种及其不舒服的感觉,自从她踏上这条去往寺庙的路开始就在自己的心底里疯长。这太奇怪了。铃儿明明应该非常享受这种安静才是,可是如今的她,内心却无法平静。
是因为自己今天没带武器而没有安全感?
铃儿不太确定。她总觉得有谁在这安静的世界里盯着她。可是她一路左顾右盼,却没看着半个人影。
她这样惴惴不安地走了不知多久,直到她的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几百级台阶连接着的一个寺庙居高临下地耸立在她眼前时,她心里那块大石头才“轰隆”一声砸了下去——她一直在寻找的那种不安的来由,原来竟是眼前这座自己正要前往的寺庙么?
虽然没有谁明确地告诉金玉玲关于所谓“寺庙”相关的事情,但是她从体感上来猜度,恐怕对于她这样的妖族来说寺庙远比道观更加恐怖。
就在铃儿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她迟疑了。她来这儿是为了要蹲到昨晚的那个仆人。她没有必要涉险进入这样一个几乎很容易让自己的真身暴露的地界。
不如……不如就在这儿等会儿得了。
她这么想着,又把那抬上去的脚挪了下来。
“这位施主,”
铃儿背后忽然传出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赶紧转过头退了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出现在铃儿身后的是一个留着长长的白胡子、眉毛又长又白的老者,只是这人的头上光溜溜的,身上还披着一块红彤彤的布,样子煞是奇怪。
“贫僧冒昧,不知小施主前往本寺,却在这门口踌躇,究竟有何难处?”
“……原来这就是和尚啊。”铃儿小声嘟哝了一句。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人,眼神之中迸发出了足够的好奇。
“吼吼,如此打扮让小施主见笑了。”
“没没没!”铃儿慌忙摆手,她觉得眼前这人好像误会了她的本意,慌忙解释道,“我,我只是从没来过寺庙,那个……抱歉……”
“哦?所以才会在这门口犹豫不定?施主莫慌,想进,便随我进去。”
几百级台阶,若是铃儿自己的话,她蹦蹦跳跳就上去了,可如今跟在眼前这个和尚老爷爷的身后,却只能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上走,重复不断地行进莫名地让她觉得烦躁。而更让她害怕的是,进到寺庙里面之后,万一,她想道,万一被别人发现了自己是个妖的话……
“我想,我还是不进去了吧……我,我有点怕。”
铃儿情不自禁地嘟哝着,可是她刚刚一说出口便后悔了——她不该提“怕”之类的字眼才对!
“呵呵,小施主莫怕。寺庙从不会无端降下责罚。人也好,妖也罢,倘若面向寺庙之时心中向善,那寺庙就会为他敞开大门。”
老者说罢,刚好踏在了最顶上的那个台阶之上,他意味深长地朝着铃儿一笑,
“走,我们进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