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阳城嬉市远近闻名,不仅全城男女老少几乎倾城出动,就连附近城池的民众,都会特意赶来,使得嬉市更加热闹。
嬉市位于盛阳城西南,苏仪清和南璃从皇宫西阳门出来,登上一辆马车,向南刚走了不到两箭地的路程,车窗外人群越来越密集,很快马车在人群中就寸步难行。
苏仪清只好让马车到嬉市边人少的地方等待,她和南璃下车步行,两个侍从紧跟在身后。
街上的人接踵摩肩,熙熙攘攘,街边是卖小玩意的摊子,有各式奇巧之物。
此次能出来逛嬉市,南璃最是开心。
本来已经不做指望,没想到竟然意外成行,而且南璃也刻意想纾解郡主这几日的重重心事,所以她兴高采烈地拉着苏仪清,在这个摊子看看香包,到那个摊子买把团扇,忙得不亦乐乎。
苏仪清看南璃兴致勃勃的样子,又被周围热闹的人群感染,也渐渐放开心事,随着南璃一起走走停停。
走了一会儿,南璃突然拉着苏仪清,指着前方路口一栋三层楼阁,兴奋地说:“郡……苏公子,前方是香缘楼呀。”
香缘楼是盛阳城内有名的酒楼,最富盛名的是他家的酒,叫将军泪。
据说是曾经有位名将,常年征战在外,最终战死沙场,至死未能返乡。
他的魂魄一直飘荡在战场上,思念着故乡,不肯入轮回超生。
直到多年后,他的后人去战场祭拜,将一坛酒洒在战场土地上。
将军闻到熟悉的酒香,老泪纵横,终于了却心愿,安心往生。
将军泪的酒名由此而来。
这个传说是太子讲给苏仪清的,苏仪清听后红了眼眶,只觉得悲壮凄凉。
今日既然到了跟前,苏仪清当即决定要去尝尝他们家的将军泪。
几个人穿过挤挤挨挨的街道,来到香缘楼门口。
不愧是盛阳城最有名的酒楼,香缘楼装饰豪华,门口设有彩楼欢门,上书“天之美禄”,气势非凡。
一楼是散座,数十张桌子都坐满了。
有小二匆忙迎上来,点头哈腰地作揖,道:“客官,现在客满,您要么先去逛逛,过会儿再来看看?”
南璃上前道:“我们赶时间,也坐不了太久,能不能看看可以拼桌的客人?”
小二打量着眼前这几位客人,穿着打扮均是上品,中间那个眉目俊俏的公子哥更是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这样的人家一般都是得罪不起,小二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客官稍等,二楼三楼都是雅座,小的上去看看,还有没有客人乐意拼桌的。”说着,转身朝楼上奔去。
没过一会儿,小二下来说三楼有个雅间,里面坐了两名公子,可以拼个桌。
苏仪清点头致谢,随着小二沿着红木走廊来到三楼靠街那侧的包间门口。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小二敲门,弯腰对里面的人说:“客官,拼桌的客人到了,谢谢您啦。”说着,把门推开,侧身让出空间。
苏仪清抬目望去,屋内一张红酸枝雕花八仙桌,桌旁坐了两个年轻公子。
正对门口的那个人穿一身墨绿色长袍,肩膀宽厚挺阔,麦色肌肤,剑眉高鼻,目深邃而狭长,有种桀骜的英气。这人俊美脸上的笑容还未消退,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正抬眼看过来。
对上苏仪清的视线,该人嘴角笑容加深,目光侵略直白,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她。
苏仪清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双手抱拳道:“多谢公子拼桌。”
说着,脱下身上白狐裘交给南璃,坐在该人右手边的空位。
南璃在衣架上搭好狐裘,转身站在苏仪清身后。
苏仪清转头对南璃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你也坐吧。”
南璃有些为难,的确不是在宫中,可是侍卫还在门口,跟主子这样平起平坐总是不好,于是推托道:“苏公子,奴婢站着就好。”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苏仪清偏头看去,那人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面露嘲讽笑意,正垂眸拿着白玉酒壶给自己倒酒。
这时,坐在苏仪清对面的另一名公子,面色古铜,浓眉大眼,嘴唇微厚,膀大腰圆,面相淳朴,笑着对苏仪清打招呼:“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苏仪清笑着微微点头:“鄙姓苏。”
“苏公子,幸会幸会。我姓郭,叫汗木,这位是我家公子,姓祁。”
穿墨绿色长袍的祁公子敲了下郭姓男子头顶,道:“你再这么说话,我要被酸死了。”然后才转头对苏仪清点了点头,道:“苏公子见谅,我是个粗人,最恨规矩多,你随意就好。”
本就是临时拼桌,苏仪清不以为意,不再答话,示意让南璃点酒。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有女子娇媚声音:“花容进来了。”
门开了,一个身着水粉色掐腰长裙的女子,眉眼艳丽,画着浓妆,抱着琵琶,拧着水蛇腰走到祁公子身边,蹲身行礼。
祁公子嘴角含笑,伸手扶起粉衣女子,顺手在女子脸蛋上掐了下,语气熟络,“见了这么多次了,还行什么礼?”
花容笑着转身坐在祁公子斜后方的方凳上,看了眼苏仪清,道:“祁公子今天有客人?”
祁公子乜了眼垂眸喝茶的苏仪清,道:“拼桌的,一会儿就走了。”
花容掩着口笑,道:“那还真是缘分,祁公子和这位公子衣服颜色竟是一样的。”
屋内各人齐齐把目光投过去,果然看到两个人衣服颜色样式都很相像,只是祁公子身形伟岸些,而苏公子身量苗条纤细,倒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祁公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大笑,似乎来了兴致,在桌上拿了个空酒杯,倒满酒朝苏仪清这边推过来,道:“还真是呢,苏公子,就冲这句话,得喝一杯吧?”
南璃连忙挡住:“我家公子金枝玉叶,怎么能随便喝你的酒?”
苏仪清抬手拦住南璃,从祁公子手上接过酒杯,放在一边,笑着道:“祁公子这杯酒,苏某一定会喝,不说衣服撞色,单是拼桌之情,也要敬祁公子一杯。不过,既然要敬酒,还是要用苏某的酒才有诚意。”
祁公子眯着眼睛看苏仪清,“啧”了一声,伸手把酒拿了回来,自己仰脖喝干,扣下酒杯,轻蔑笑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担心酒里不干净?”
苏仪清也不尴尬,面不改色,道:“并没这个意思,祁公子不要多想。”
祁公子嗤笑一声,不再理会苏仪清,转头和花容搭话闲聊。
看起来祁公子和这位叫花容的歌妓很熟悉,两人聊着风月之事,祁公子一双狭长双眼笑意流转,神态风流,惹得花容娇笑连连。
这时,小二进来送酒菜,恰逢窗外一阵喧哗,人声沸腾。
祁公子向窗外瞧了一眼,问小二:“外面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热闹?”
小二边麻利地把酒壶酒杯从托盘上摆在桌上,边回答:“是当朝太子殿下携太子妃出游,马车刚好行到此处,大家都看热闹呢。”
闻言,苏仪清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握紧,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南璃训斥道:“胡说什么?当朝太子尚未大婚,哪有什么太子妃?”
小二低头端菜,没注意到苏仪清脸色的变化,接着回答:“是还没大婚,可是谁都知道,太子要娶孟将军女儿做太子妃,今天就是带孟贵女出来逛嬉市呢。”
苏仪清脸上血色逐渐褪去,愣了一会儿,猛地起身来到窗边,向外看去。
街上的人群已经被开道的侍卫们提前赶到道路两旁,空出中间一条路。
一辆装饰精美的车辇缓缓经过,那辆车轿厢宽敞,为了方便车中人浏览街景,车窗轩敞,悬着白纱,一阵风吹过,白纱飞起,恰好露出里面半张娇美脸庞,正是孟婉茹。
想是看中了路边的什么,车辇缓缓停下,立刻有人来到车窗旁弯腰听令。
南璃轻声惊呼:“呀,那不是忠桂?”
只见忠桂一路小跑去路边买了两个泥人玩偶,回到车边双手奉上,从车幔中伸出一只手臂接过,那只手臂的玄色锦缎衣袖上绣着金线海水纹,正是太子的衣饰。
直到车辇走得看不见踪影,苏仪清还呆呆地站在窗边,扶着窗框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着白。
南璃在身后小声唤她,苏仪清慌忙退后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一堵结实胸膛,接着被一双大手握住肩头稳住身形。
不知什么时候,祁公子也起身站在苏仪清侧后方看着窗外,苏仪清心慌意乱,差点被祁公子绊倒。
祁公子身量高大,比苏仪清高了整整一个头,他捏着苏仪清双肩,偏着头,漆黑眼眸犀利地盯着她,似乎在探究她如此反应的原因。
苏仪清慌乱中用了点力挣出祁公子掌控,对南璃道:“我们回去。”
南璃连忙上来扶着苏仪清,出了雅间。
祁公子站在原地,嘴角带着玩味的笑,看着苏仪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郭姓男子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不解问道:“苏公子怎么走得这么匆忙?酒还一口都没喝呢。”
花容忍不住敲了下他的头,笑着点拨他:“汗木,你这个榆木脑袋,没发现苏公子看到太子,神色大变吗?”
祁公子吊儿郎当地坐回去,指节分明的手指转着酒杯,哼笑了声,低声道:“是不是公子还不一定呢。”
沉吟了一下,祁公子转头对花容道:“去打听一下,除了孟家女儿,太子有没有别的红粉知己。”
屋里没有别人,花容就收起了那股妩媚勾人的脂粉气,说话利落爽快:“这个容易,宫闱八卦最好探听,随便找个宫中侍卫喝杯酒就打听到了。”
汗木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花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祁公子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伸了个懒腰,踢了踢汗木,道:“走吧,收拾收拾也该进宫了,今晚太子又要请咱们宴席呢。”
花容起身,有些恋恋不舍,道:“二王子,下次什么时候来?”
祁公子仰头喝干最后一杯酒,笑着道:“说你多少次了,别叫什么二王子,叫蒙恩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