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连死的权利都没有时,才懂什么叫活着。
――柳珍儿
日月神教撤走,杨清风当众辞去掌门之位,便带着云淡希、娄老六、红衫女子、柳珍儿离开了华山。
华山脚下,一座无名的宅子,它安静地等着主人,只有院中的落叶莎莎的述说着不满。
杨清风肩头刀伤疼痛,云、柳二女左右搀扶着走进院子。
红衫女子让娄老六去叫郎中,自己则生碳给众人取暖。
杨清风坐在椅子上,云淡希解开他的衣裳,检查伤势。柳珍儿垂手站到很远的地方,注视着地板。
突然,杨清风蹭的跳起。来到柳珍儿近前,慢慢的伸手去摘她的面纱。
柳珍儿慌乱的躲闪,杨清风颤抖道“不要怕,让我看看。”
云淡希也发现了异样,她看到柳珍儿站过的地板上有几滴血迹。
杨清风似乎猜到了什么,转过身,一脚将桌子踹翻。
云淡希走过来。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缓缓的去揭面纱。
柳珍儿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真诚,没有躲开,而是闭上了眼睛。
当揭开的那一刻,云淡希手一抖,面纱飘飘落地。捂住了嘴,没有喊出声。
她看到柳珍儿的眼睛下面有俩道泪痕,用刀划出来的泪痕,此时血水带着眼泪一起缓缓的流向下颚。
杨清风心里一绞,大喊道“我杀了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云淡希喊道“站住!”
他很听云淡希的话,但他也心疼柳珍儿,急的在门口乱转,看到什么踢什么,抓到什么摔什么。
云淡希喊道“气恼有何用,你要是敢去,这一辈子也别想找到我们。”
他心里积满了怒气,无处发泄,坐在地上嚎叫着,拍打自己的脑袋。
云淡希又喊道“闭嘴,不要吵。”
他张着嘴,无声的拍打着脑袋。
屋里,云淡希拿出手帕,替柳珍儿轻拭血水,她让自己保持镇静,但从吼声中听到的尽是焦灼。
柳珍儿看着眼前的云淡希,喃喃道“你真漂亮。”
云淡希心下一紧,她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云淡希微笑着道“杨清风说你才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多么聪明的女人,多么善良的女人。
柳珍儿道“不,他叫风清扬。”
云淡希故作生气道“你知道他用什么发的誓吗?”
柳珍儿轻轻的摇了摇头。
云淡希的手帕已沾满血印,向屋外喊道“杨清风,把玉兰喊来,你不许进来。”转回头继续对柳珍儿道“我!”
她知道此刻不能让柳珍儿看到杨清风,因为只要看到他,她就会流泪。
柳珍儿疑惑的看着她。
云淡希道“没去柳家庄之前,他发誓说如果还叫杨清风,他就失去我,誓言应验,所以以后就叫杨清风。”
玉兰走进来,道“小姐,什么事。”
突然她瞧见柳珍儿,惊的呆住了,眼泪唰唰的掉下。
柳珍儿扭过脸,啜泣起来。
玉兰走过来,道“谁弄得?如此狠毒!”
柳珍儿不语。
玉兰把自己的面纱拽下,脸上赫然出现俩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柳珍儿也吃惊的道“谁弄得?”
玉兰道“我自己。”
柳珍儿瞪大眼睛道“为什么?”
玉兰道“因为我要报仇。”
虽然没明白什么意思,但柳珍儿还是点了点头。
玉兰认真的道“所以,你要报仇。”
柳珍儿喃喃道“我要报仇?”她一想到那个人,那个不男不女的人就充满恐惧,还怎么报仇?
娄老六背着一老者走进院子,喊道“郎中请来了。”
杨清风道“快请进屋,先看珍儿。”
云淡希对柳珍儿甜甜一笑道“你听见了吗?他都叫珍儿了。”
柳珍儿害羞着低下了头,这一刻,她忘记了疼痛,又恢复到少女模样。
娄老六把郎中放下,郎中埋怨道“这位壮汉,你可险些要了我的老命哟。”
云淡希道“麻烦先生先瞧病罢。”
那郎中道“好好好,病人在哪。”
一番忙碌后,杨清风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云淡希坐在他旁边道“我们得走。”
杨清风一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云淡希道“今天刀砍在你肩头的时候,我心碎了一地,差一点就自刎了。”
杨清风搂过她,道“柳姑娘的仇还未报。”
云淡希若有所思的道“陪我们过完上元节,好吗?”
看着云淡希可怜的神情,他不忍拒绝,只是柳珍儿的仇……
玉兰敲门进来,道“柳姑娘睡了。”
此时她又遮上了红纱。
杨清风道“辛苦玉兰姑娘了。”
玉兰道“没什么辛苦的,看着柳姑娘就想起自己。”
众人沉默不语。
一个女人的脸蛋是多么重要,只有女人和爱她的男人才懂。
云淡希道“明儿个就去应天府,我要住大房子。”
杨清风尴尬一笑,道“我还没去过,不知道能不能进去。”
三人皆是大笑。
次日清晨,杨清风慵懒的走到院子里,看到娄老六在鼓捣炭盆,他道“干什么呢?老六。”
娄老六道“玉兰临走交代,给柳姑娘送个炭盆,这怎么就不燃呢?”
杨清风蹲下身扒拉扒拉碳,道“玉兰去哪了?”
娄老六道“和云姑娘说买什么路上用的。”
杨清风看向柳珍儿的房间,道“柳姑娘醒了没?”
娄老六道“我哪知道,你进去瞧瞧就是了。”
杨清风道“进女儿家屋子,不好罢。”
娄老六砰的把碳盆踢翻,道“自己婆娘怕啥。”
杨清风尴尬站起身,假装吃惊道“你可别乱说。”
娄老六瞪他一眼,道“你就跟这碳似得。”
杨清风道“什么意思?”
娄老六道“表面像碳,其实就是碳,像碳又是碳,你说它到底是不是碳?”
杨清风站起身道“找点干树枝烘一下就好。”说完向柳珍儿房间走去。
柳珍儿坐在床上的一个角落,双手抱膝,眼神空洞。除了说一句“进”。就再未开口。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除了给她报仇,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但此刻,必须得说些什么。
他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她喃喃道“我想回家。”
杨清风一愣,道“哪个家?”
她不说话。
杨清风道“我们去应天府,那有家,听说今年的花灯格外漂亮。”
他哪里见过京师的花灯。
杨清风又道“我们吃饺子,守岁,还有纸炮,贴门神……”
一个山里的穷小子给一个千金小姐讲着城里的繁华,讲着讲着,那个穷小子讲不下去了,因为他只听过这些。
又是无尽的沉默。
娄老六端着炭盆跑来,道“开着门不冷啊?”
杨清风看着紧关的房门。
良久,他道“我出去一下。”
逃难似得跑出屋子,靠在墙上,缓缓的蹲下,双手抱着头,痛苦,后悔,自责齐涌心头,他后悔为什么不带上她走,如果……
一辆马车停在宅子门口,云淡希和玉兰从车上跳下,手里各拿着一个包裹,玉兰进门喊道“穿新衣咯。”
娄老六想接过玉兰手里的包裹,被拒绝了,道“手太脏。”
众人换上新衣,觉得暖和很多,可是他们高兴不起来,因为柳珍儿拼命的拒绝。
云淡希轻声道“我们去应天府过节,好不好?”
她没说话。
一辆马车,俩匹马嘎吱吱的走在官道上,雪花片片掉落,寒风呼呼的吹,路上连只狗都没有,更不会有仇人……
应天府城门处,一名身穿铠甲挂着腰刀的官兵拦住了他们,任凭杨清风如何说也不让进,理由是过节封城。
杨清风真想一剑杀了他,可一摸腰里没有剑。
他愤怒的和守城官兵对峙着,马车上传来云淡希的声音,道“你过来下。”
杨清风来到那马车上,见三女已经冻的发抖,道“怎么办,云儿。”
云淡希道“你的蟒袍呢?”
杨清风眼睛一亮道“在破庙里埋着。”
云淡希道“取来。”
杨清风“哎”了一声跳下马车,骑在马上对娄老六道“就在这呆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骑马向破庙奔去。
杨清风迈进庙门,见庙内站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向外瞧着,马蹄声在这空旷的大山里异常明显。
他迈步走进去,抱拳道“各位好汉,各位英雄,在下来取东西。”说完,便向庙内走。
几名乞丐相互对视一眼,邪恶的笑了,因为他们看到了食物,杨清风就是食物,一个穿着锦缎,骑着大马,孤身一人送上门的食物。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男人经历过生死,当过华山掌门,六十一门总门掌,皇帝御赐蟒袍的人,会是他们的食物吗?
没有激烈的打斗,没有剧烈的反抗,杨清风被众乞丐压在身下。
他哭笑不得,没想到乞丐会动手,因为自己就是乞丐,才穿新衣不久的乞丐。
乞丐们见他不挣扎,不惊慌,也很是惊讶,道“身上有没有值钱的物件?”
杨清风想了想道“有块令牌。”
乞丐道“没了?”
杨清风道“没了。”
他被放开,乞丐们认认真真的搜了一遍,果然就一块令牌。
其中一个乞丐道“把衣裳脱下来。”
杨清风乖乖的脱衣裳。
乞丐们一人一件分了,其中一个年岁略大的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杨清风道“拿衣裳。”
有一乞丐分到靴子,正使劲的往里穿,咬牙道“可是你丢了衣裳。”
杨清风看着这群乞丐觉得可怜,才与他们打趣,但想起三女瑟瑟发抖的表情,道“我得走了。”
来到庙的东南角打开一块木板,从里面取出蟒袍,套在身上。
京都的乞丐就是见过世面,金灿灿的蟒袍他们可是认识的。
一个个皆吓得魂飞天外,趴在地上连连叩头。
杨清风捡起靴子道“不合脚就不要穿了。”径直走到庙外,骑上马往回赶。
来到那守城官兵面前,转了一圈,那官兵虽疑惑,但不敢怠慢,请来官长,那官长围着杨清风转了一圈,道“属下拜见大人。”
杨清风一行人等趾高气昂的进了城。
那官长赶紧上报,上边的继续上报……
杨清风一路询问,来到鸡鸣寺东一处大宅子门前,门匾上四个大字“云淡风清”。
他心中暗道“小皇帝还真讲义气。”
叩打门环,久不见来人,想必没有安排守宅之人,翻身跃上墙头,向院里观瞧,院内异常干净,回廊上还挂有雨幔,不像无人居住。
正欲跳下开门,听身后有人喊道“干什么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偷入王爷府,胆子也忒……”
当看清楚杨清风身上的蟒袍时,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杨清风尴尬的蹲在墙上,他心想“是往里跳呢?还是往外跳……”
跪地那人道“您可是逍遥王?”
杨清风道“什么逍遥王,我现在就想进去。”
那人连应几声“是是是”伸手入怀掏出钥匙,走到侧门打开,从内又将正门打开。
杨清风一行人走进了“王府”。
他打量着开门那人,身材略胖,圆脸,短胡子,问道“怎么称呼?”
那人道“小人姓王,排行老二。”
杨清风见此人狡黠,道“你可以走了。”
那王老二明显一愣,道“这,这,王爷,这。”
杨清风道“怎么?”
王老二道“没,没,只是……小人是被派守宅,这个,钱嘛。”
杨清风对云淡希道“给他。”
玉兰伸手入怀,掏出几个散碎银子,递了过去。
王老二欲言又止,见杨清风脸上带有不悦之色,悻悻而去。
众人穿过层层院落,选了一处适合居住的院子,开始收拾起来。
府内虽干净整洁,却无生活物品,玉兰一脸愁容的看着空无一物的厨房,转身去找云淡希。
此时,杨清风正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娄老六坐在对面,云、柳儿二女坐在一旁,谈笑正欢。
玉兰进来看到他们这般模样,气的一屁股坐下。
云淡希看她带有情绪,道“怎么了?”
玉兰噘嘴道“没米没柴没炊具,谈情能饱啊!”
杨清风道“何必生气,买来便是。”
玉兰一伸手道“拿钱。”
杨清风尴尬的看向云淡希,后者一摇头。
柳珍儿摘下耳饰递到玉兰手里,没有说话。
杨清风抢过来,还给柳珍儿,道“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让女人饿肚子,老六看家,我去去就回。”
娄老六道“上次卖老七的刀,这次卖啥?”
杨清风被娄老六说的泄了气,心道“真的还去卖艺吗?”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听院外有脚步声,杨清风顺声音而去,见一人东张西望,嘴里喊着王爷。
杨清风倚着门框道“你谁啊?”
那人上下打量一会,道“您是逍遥王?”
杨清风含糊着道“啊啊啊,是,是罢?”
那人对着身后一摆手,呜泱泱走来一群太监侍女,每人手上端着托盘,不理门口的杨清风,走到院子中心,纵列排好。
那领头太监脸一抬,双手抱拳过顶,道“皇上口谕。”
他看了眼杨清风,又道“皇上口谕。”
那领头太监又瞧了他一眼。看了看云、柳、四人,皆直勾勾盯着他,没有跪下的意思。
他故作小声道“王爷,您得跪下听。”
云、柳等人恍然跪倒,杨清风还倚着门道“你说吧,她们身上有伤,快点说完。”
那太监只好继续道“皇上口谕,逍遥王回京,朕甚感欣慰,赐予美酒,美食,锦缎,瓜果,得空来找朕,玩儿。”
杨清风道“回去告诉皇上,杨某会去的。”
众人围桌而坐,杨清风大手一挥“开吃。”
娄老六甩开腮帮子,漏出后槽牙,吃的不亦乐乎。
杨清风见柳珍儿和玉兰吃饭也带着面纱,道“你们摘了罢。”
柳珍儿摇摇头。
玉兰不理他。
他只能用眼神求助云淡希。
后者会意,对柳珍儿道“柳姐姐。此处再无旁人,用完饭再戴回去。”
柳珍儿慢慢摘下,把头压的低低的。
杨清风看着一阵心痛,那俩条伤口已结疤,颜色深红,像俩条带血的眼泪。
他放下筷子,面墙而立,偷抹着眼泪。
此仇一天不报,心里一天不得安稳。
柳珍儿低头抽泣。
云淡希对杨清风嗔道“过来吃饭,你把柳姐姐都弄哭了。”
杨清风使劲抹了俩下眼泪,微笑着归坐,举杯道“好酒,好菜,今夜一醉方休。”
众人沉默。
他只好闷头吃饭。
饭后,三女收拾出四间卧房。
娄老六抠牙道“不去报仇吗?”
杨清风趴在桌上道“陪云儿过完上元节。”
娄老六道“我觉得这房子太大了,没破庙舒服。”
杨清风道“破庙?破庙!”
他想起破庙里还有一群没东西吃的乞丐,对娄老六道“你拿着吃剩的酒菜,去破庙一趟,记得带上蟒袍,要不然回不来。”
娄老六道“谁在那?”
杨清风道“去了就知道。”
娄老六匆匆而去,他又趴在桌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根鱼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云淡希走进来,坐在他身边,抢下鱼刺,扔到地上,撒娇道“咱家王爷,今天饱了,我们明天吃什么?”
杨清风拉着云淡希的手道“没想到过日子这么难。”
云淡希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活法,百姓有百姓的活法,当官的有当官的活法。”
她是想告诉杨清风,既然已经做了逍遥王,就该做王爷该做的事。
杨清风喜道“云儿你真聪明,我知道明天吃什么了。”
云淡希高兴道“吃什么?”
杨清风道“去皇帝家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