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会钟给李安开了一扇新大门。

　　 关于音色的整个探讨过程中，李安至少两次质疑自己对音色喜好的判断。

　　 幸好有个老司机随身呵护，不然让陆会钟按照他原本的设想整，怕是最后出来的效果会差强人意。

　　 其间陆会钟给他做了个实验。

　　 陆会钟在一个琴键上动了手脚，让李安听是不是李安想要的，李安试完说是。

　　 然后陆会钟又在另一个琴键上动了手脚，然后又让李安听是不是想要的，李安试完说这个不好。

　　 尽管只在一个琴键上做实验无法呈现整体效果，但是单音也是具有动态浮动效果的。

　　 实验做完之后，陆会钟告诉他，第二次是按照他所描述的那种音色调的。

　　 这着实让李安大吃一惊。

　　 陆会钟笑笑说，音色这个东西也有哲学，也存在主客观上的认知问题。

　　 李安本还想再深入和老陆探讨一下，可对方都扯到哲学上了，他也就打消了念头。

　　 能理解。

　　 人家吃饭的手艺岂是能随便和你讲的，况且他收获已经不小了。

　　 其实李安想多了，老陆这个人一说到钢琴声音的问题，就是这个调调。

　　 “陆老师，那就辛苦您了，咱们正式开始吧。”

　　 老陆心里唉的一声，怎么好好的天就不聊了，到底是年轻人，心急啊，行，那就开工。

　　 “不急。”老陆第三次说不急。

　　 李安寻思还有什么问题？

　　 只见老陆拿起自己的工具箱，“我得先收拾一下这台琴。”

　　 说着老陆卸开琴板，“你看这，连动装置是不是有点错位。”

　　 “还有这上面的灰，得清理。”

　　 “你再按下小字组的f。”

　　 李安听话的按了一下。

　　 “当。”

　　 老陆：“看清了。”

　　 李安：“看清了，琴锤对位好像有一点点偏。”

　　 老路检查一圈，“还行，保持的还算不错。”

　　 李安在调律方面的专业性肯定远没有办法和老陆比，不过他也看得出，这琴目前的状态还算可以，“魏老师说上次给这台琴做保养的师傅花了很大的功夫。”

　　 老陆咧嘴：“你不知道这琴上次开盖里面是什么样。”

　　 李安一愣，接着反应过来：“是您啊。”

　　 老陆点点头，“这台琴一直都是我维护的，别人没碰过。”

　　 李安：“辛苦您了。”

　　 “哎，就吃这碗饭的，有什么辛不辛苦，”老陆从工具盒里拿出两个口罩，递给李安一个，“老魏当年为了搞到这台琴，那才是辛苦，他一直都把这台琴当宝贝，如今能到你手里，他也算是了去了一件心事。”

　　 老陆说着戴上口罩，工具包腰间一挂，整个人的气质一瞬发生了变化，一对小眼睛眯起，顿时锐利起来。

　　 “你出去吧，三个小时后再进来。”

　　 李安闻言立马出去又重新泡了两杯茶端了进来，“茶给您放这，烟和火也在这，您一回头就能摸到。”

　　 老陆背身道：“干活不抽烟，这是咱们这行的规矩。”

　　 李安：“您教训的是，您忙，我就在外面候着，有需要您随时叫我。”

　　 轻手轻脚走出卧书房，李安见上窜下跳的八万皱起眉，怎么没点眼色呢，走近用极低的声音对话八万：“你今天也给我守点规矩。”

　　 八万直接躺倒露出肚皮，像是在说，不用客气。

　　 李安乐：“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八万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屁颠颠的跟着李安身后走去。

　　 把八万骗到卧室锁了起来，李安回到客厅伸了个懒腰。

　　 左右张望一圈，我包呢？

　　 他打算在客厅继续写课件，估计今天上午就写完了。

　　 结果发现包被他落在书房了。

　　 汗。

　　 “咳咳。”站在自己的书房门前，李安从未如此气短，“陆老师，不好意思，我拿下我的包。”

　　 “进。”老陆头的声音还算温和。

　　 李安一进屋，我去，空气里全是灰尘，难怪陆老师要戴口罩。

　　 拿上包，李安出来的时候回头又瞅了一眼忙碌中的老陆。

　　 嘿嘿，哎呀呀。

　　 -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李安顺利的搞定了课件。

　　 他最近学会了一个新知识，ps里就要差错的工具，一见检索，修改。

　　 齐活，就等着拿去给魏老师过目了。

　　 收起陈璇的笔记本电脑，李安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怎么陆老师还是没有动静。

　　 书房内。

　　 老陆擦了擦汗，放下工具坐到钢琴前弹了起来。

　　 听着自己的演奏，老陆露出微笑

　　 总算是把这台琴调到最佳状态了。

　　 在对钢琴作整音前，必须将钢琴的状况调节到最佳。

　　 从连动装置，键盘到琴弦振动都是系统问题。

　　 钢琴得先调音到准确音高，以保证声音均衡。

　　 只有这些基本的功能得到保证，音色才能正确地被评定。

　　 接着才是真正的整音工作。

　　 门外李安听见里面响起动静，立马起身轻声走到门口，接着轻轻推开门。

　　 这声音状态听起来和三个小时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音色统一，声音饱满，这还没整音呢。

　　 老陆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弹完，李安啪啪鼓掌，“您老当年选错行了，您要是一心一意搞演奏，哪还有我老师什么事。”

　　 “哈哈哈，”老陆收手，起身扯着破锣嗓子大笑起来，“你小子说话比你老师好听一百倍。”

　　 “来来陆老师，您快出来休息一下抽颗烟，然后咱们出去吃点饭。”

　　 “好。”老陆爽快应声。

　　 李安以为老陆中午吃饭得和他聊点什么关于蓝天的问题，结果老爷子除了关于下午的整音工作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吃饱喝足，二人回到家，李安本想让老爷子休息一下，老爷子不，要一口气干完。

　　 “来李安，戴上口罩，接下来就要咱俩配合了。”

　　 李安收起笑容，带上口罩将书房门关上，手机开启静音。

　　 私人订制，正式开始。

　　 -

　　 周六是儿子的周末，也是徐丽的周末。

　　 按照约定时间把王小虎送到方正那里，徐丽出了昱东写字楼驾车去往附近的一个厨艺培训中心。

　　 儿子求进步，她也有上进心。

　　 小车也有上进心，睡醒下午觉的第一时间便坐到钢琴前练了起来。

　　 以往这个时间她已经在去往昱东上钢琴课的路上。

　　 也不知道明天下午的排练能不能见到老师。

　　 小车希望见到老师。

　　 孩子之所以还是幸福的，是哪怕已经会判断策成年人的问题，也无需面对成年人的问题。

　　 楼下餐厅里闲的只有墙上老式风扇转动的吱呀声，没有客人的时候，两口子不会开空调。

　　 老车和桑萍坐在吧台里，两人的表情差不多的笑，差不多的笑里带着差不多的惆怅，所以他们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想来还是开心多一点吧。

　　 老车昨晚甚至都想联系一下车琳她妈，谈谈关于车琳被津门音乐学院附中选中的事情。

　　 但是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冷静下来想想，女儿真的去不了。

　　 这个家能有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短期内再经不起折腾了。

　　 老车其实心里是不甘心的，可有什么办法。

　　 他这里必须感谢李老师，昨天李老师说愿意承担一半车琳去上学的费用。

　　 当时老车感动的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能力送女儿去。

　　 老车昨晚一夜没怎么睡，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这个问题。

　　 直到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桑萍说我们咬咬牙。

　　 那一刻老车便什么都不在想了。

　　 女儿重要，可老婆儿子也重要。

　　 女人嫁给男人是过日子的，不说享福，但总不能跟着遭罪吧。

　　 要是没有桑萍，老车房子一卖陪着女儿去就是了，厨子走到哪都是厨子，把女儿供出来，哪怕老了他自己回来租个房子对付对付余生也不是没有退路。

　　 可现在情况，他们要是真咬牙把车琳送过去，那这个家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他不敢想。

　　 “别想了。”老车宽慰媳妇，“琳琳跟着李老师不照他附中老师差什么。”

　　 桑萍：“是，你心里能顺过劲就行。”

　　 夫妻二人彼此心里都明白，一边是一个年轻的钢琴老师，一边是一所专业的音乐类中学，全国仅有的几所之一。

　　 他们不是觉得李安不好，相反通过这件事，他们觉得李安老师更好了，可一个老师和一个专业学校，根本就没法作比较。

　　 夫妻二人的见识决定了他们的眼界，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李安的能量也绝非只是他们所看到的这样。

　　 人性复杂的地方就在这，并且没有什么对与错。

　　 但总有人觉得事情再简单不过。

　　 “琳琳肯定不愿意去。”

　　 一直低头刷着手机的钉子忽然抬起头，说完又低下了头。

　　 夫妻二人一愣，他们确实还没有问过车琳的想法。

　　 钉子低着头继续说道：“而且琳琳自从跟了李老师之后都变得爱笑了。”

　　 说着钉子放下手机，走到夫妻二人面前，黝黑的围裙一摘，“如果你们非想琳琳去，我陪她。”

　　 钉子这条命可以说是老车捡回来的。

　　 别说去津门了，去鬼门钉子也不会眨下眼。

　　 片刻。

　　 “滚去刷碗去。”

　　 老车笑骂着，钉子也露出一口白牙，一把抓起围裙嬉笑着去了后厨。

　　 -

　　 胜利街小学，校长室。

　　 半小时前，祁校长接到了郭主任的电话。

　　 果然不出他所料，昨天他让王老师把那两条视频发给林老师征求下意见，今天郭主任就给他来电话了。

　　 电话里郭主任说联系了一个专业老师，明天下午方便过来给合唱团听一听，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这哪里是征求意见的架势，你都联系好了，再来找我征求？

　　 空降校长不好当，老祁接到任命的时候就清楚这一点。

　　 尤其是胜利街这样的边缘学校，他要变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适应和试错是他上任第一年的计划。

　　 搞好上下级关系是打开局面的前提。

　　 只是一学期已经过去，他尝试过许多方式方法，效果甚微。

　　 这里不是没有人为的阻力。

　　 他清楚问题并不在郭主任，而是郭主任背后的副校长，他的好帮手。

　　 老祁也能理解副校长，岁数也小了，结果熬到最后被自己顶了岗。

　　 不过即便如此，老祁该开展的工作也还要开展。

　　 他原本的想法是尽量保持原来的班底不动。

　　 他不像一些新校长，一上任就要大刀阔斧的“在废墟中重建”，总想推翻历史，让学校在自己的手里重生。

　　 在老祁看来，这种想法并不是“变革，”而是归零。

　　 如果一所学校每次领导一换，班子就变，工作方向就变，那这所学校就只能一直停在半山腰，永远到达不了山顶。

　　 老祁来到这里是带着任务开展工作的，是来办实事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一些非常手段。

　　 但是一味忍让也不是老祁的一贯作风。

　　 乱就得治，小乱小治，大乱大治，哪怕最后伤筋动骨。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既然第一场交锋已经擂响战鼓，那就让副校长找的专业人士明天过来指导指导。

　　 他不但要答应，还得大力支持。

　　 电话里他不但一口同意，还鼓励称赞郭主任对这次六一活动的重视。

　　 郭主任有些意外校长的反应，只说都是他分内工作。

　　 “感谢校长支持。”

　　 老祁心说我一个人支持可不行。

　　 于是挂了郭主任的电话，老祁又给林老师打了电话。

　　 电话里他讲明缘由，再次称赞郭主任的同时，发下通知。

　　 “林老师，你通知下去，所有参与本次六一活动安排统筹的教职工成员还有各个年级的音乐老师明天下午两点半到校，全力配合郭主任的工作。”

　　 电话那头林老师一听这话，心里生出了一万个不愿意，这得罪人的活怎么落到自己头上了。

　　 算下来她得通知十来个老师，大周末的谁愿意往来跑啊。

　　 可她也没有办法，谁让她是音乐教研组的负责人，本次六一活动的舞台监督。

　　 而且退一万步，校长的的话她得听啊。

　　 挂了校长的电话，林老师又忙着给郭主任去了电话。

　　 郭主任那边倒是也没说什么，只让她按照校长的吩咐通知下去。

　　 挂了林老师的电话，郭主任心里暗骂老祁这个老狐狸。

　　 把自己架起来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只要明天的指导工作顺利完成。

　　 那下一步就可以和校长谈新学年的素养班合作计划了。

　　 那么多老师都看在眼里，这次你老祁总没有理由再和稀泥了吧。

　　 你再不批，那就是故意为难学校正常开展素质教育工作了。

　　 想到这里，郭主任心里一松，给副校长去了电话。

　　 电话里副校长要他务必把明天的工作做的漂漂亮亮。

　　 -

　　 戏台子就先让给你们。

　　 这边老祁挂了郭主任的电话之后，拉开通讯录翻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