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耳。
原名不祥。
他即便是对视之为兄长的廖副官,也没说实话。
没说自己的真实姓名。
他只说自己叫龙根。
一个普通底层的名字。
是一只耳临时想到的化名。
他身边有很多人,叫发根,阿根,四根五根什么的,所以他就用了自己的姓,叫了个龙根。
听起来普通,不会惹人注目。
原本,一只耳,或者说叫龙根,他是富家子弟,豪门人物。
这大约是一只耳关于自己家最基本的记忆了。
但是,忽然有一天,在他大约是五六岁的时候,家人死绝了。
一群人闯入了他的家中,长衫,戴着西极礼帽,蒙着面巾,见人就杀。
有人用刀,也有人用铳子,把他家里的人都杀光了。
人死光了,就他一个,躲在了荷花池的荷叶子下面。所以他不仅没死,事后的放火,也没烧到他。
算是,捡下了这条命吧。
但此后,这家也没了,原本的家财也给抢光了。
纵然有一些浮余,也尽归了那一夜的一把大火。
他也不敢找亲朋好友。
生怕再让人发现了又来杀他。
事实上也没什么亲戚,他记不起来,就算有,他一个几乎不怎么出门玩的孩子,又上哪里找。找到了,别人就一定会认么?
自那之后,他只敢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一开始,他是靠抢小孩的零嘴吃。
但一来零嘴也不多,不能填肚子的。
二来也不能老抢小孩,吃的起零嘴的人家里能简单得了吗?
万一遇到较真的人了,那麻烦就大了。
所以他只能和小乞丐混一起。
然后又被乞丐帮给盯上了。
海都的乞丐,背后都有人控制的。
他不愿意和那些人混在一起,结果当然是被针对,被打了。
在海都,有很多势力。
前朝的余孽。
打了败仗在此当寓公的军阀。
哥老会,和兄弟会的势力。
此外还有新朝,和穷党组织。
更不要说,还有西极诸国,和东岛人。
但是吧,新朝势力,穷党,西极诸国,东岛势力,都是高端的玩家。
真正威胁到底层的,是兄弟会。
为什么不是哥老会呢?
因为这哥老会中的很多人已经混成了新朝大佬,享受美好人生了。
而哥老会留下来的空白,自然是让兄弟会给占领了。
兄弟会,说的好像是哥们义气,但出来混的都是因为穷,所以都是在混,都是为了钱而已,既然为了钱,哪个跟你讲义气?
当然,讲义气的也有。
一旦出现,就被整个海都的人竖起大拇指夸。
因为这样的人脑子有病,势力发展出来也会自寻死路,让这些人去死,就能不停吃他们留下来的小蛋糕了。
所以,在兄弟会中,往下找,没下限的一个比一个多,都是烂仔。
真正讲义气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是由此知道了以后游戏要怎么玩。
在下层势力中。
就有一种人,控制乞丐到处讨饭。
乞丐讨到的钱主要给后面的人上供。
这些乞丐只要混一个饿不死就行了。
在如此多的乞丐中,多出了一只耳这样一个讨饭的,这不是,在这帮烂仔的嘴里抢食吗?
一开始无所谓,还想收编。
但渐渐也就没了兴趣,或者说没有耐心了。跟一不识相的小鬼拖什么。不愿意跟咱们就搞死他。
所以这帮人就要搞死一只耳。
在追逐中。
一只耳甚至给一个人揪住了耳朵。
那个人手劲奇大。
如果是一般人,搞不好就给他揪耳朵抓住了。这个人手劲如此之大,是真的拧下过不止一个人的耳朵的。
但一只耳很清楚被抓住的下场。
海都的清浦江里面,不知要淹死多少个像他这样的人。
所以他宁可忍受耳朵被撕裂的痛苦。
也要逃走。
他丢失了半只耳朵。
他遇到了老廖。
廖副官有些诧异。
但他仍然选择庇护了一只耳,救了下来他。那之后,他就回到了南郡。
一直在龙氏门下讨生活。
虽然龙氏是豪族,但这一族还是比较要脸的,一些腌脏的事情比较少。
老廖这人有些怪,一直照顾他。
原本他还有些警惕。
后来,他发现,老廖从前是有一个弟弟的。但是这乃是乱世,没实力什么都没有。
好好一个弟弟,说没就没了。
老廖是拿他当弟弟。
人都是走心的。
老廖这个人拿他当弟,他也就当老廖是哥哥了。
所以,他对廖副官一直的忠心耿耿。
廖副官让他做什么他也就做什么。
他知道。
廖副官眼光比较远大,是他比不了的。
他尽管很努力了,但在短时间里,仍然比不过廖副官。
所以,要是有什么事,还是听廖副官的话比较好。
廖副官让他在这暗门子旁守着,他心中哪怕存疑也依然是在这里守着。
哪怕是其余的人都一一下去了。
就独留他一个人在下面。
他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仍然在此坚守着。
所以,在第一时间,他就看到了廖副官的双手。
这双手,皮包骨头,上面还有一些游丝一样的神经血管。
很快。
是廖副官。
他原本是国字脸。
但现在却是尖下巴了。
皮包骨头了。
两边颧骨高高耸起。
眼睛周围的眼袋显眼。
黑眼圈颜色深的吓人。
他张嘴说话。
但是,说出来的话,不是他的声带振动发出来的。
而是没有声带振动的气声。
有气无力的那种气声式说话。
“傻子,快逃。”
话音才方落,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动廖副官,让他唰的一下子就不见了。
一只耳几乎懵了。
但,这是一只耳。
他不是普通人。
他是有过经历的。
说经验也罢,说强心脏也好。
在明白发生危险后,一只耳毫不犹豫的调头就跑。
他跑得很快。
但仍然是慢。
此时,由于大部分人都下了密室,所以上层没有什么人,平时还好,现在一只耳一个人在里面奔跑,就显得孤寂诡异起来了。
在空旷的通道中。
是孤寂且刺耳的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一直的在跑。
可一只耳知道,他不是孤独的。
在他的身后,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渐渐盯上了他。是恶意,是寒意,冰冷的恶寒从后面的空气,往他的皮肤,往他的心灵,不住的渗入。
这让他感觉,倘若跑得慢了一点,就跑不了了,就要死了。
所以他咬紧了牙关,不敢走了气,甚至不敢大口的呼吸。
生怕吸入了过多的寒气。
让他立刻僵住。
但即便如此,他也渐渐感觉,自己对自己身体力量的失控,他有些,力不从心了。
其实一只耳不知道。
他的一切,尽皆是被人控制着。
廖副官付出了一条命。
但他区区一个凡人,拿什么从一老粽子僵尸王的手中救人?别说他一个廖副官,就是十个百个也是不行的。
老粽子轻轻松松,就把这个顽强反抗的人类,给吸干了。
果然。
这样一直拼命反抗的人,吃起来味道的确是很好。
但是,只是一个人怎么够。
之前说了,这老粽子若想完全恢复,至少还要再吃十来个左右的年轻力壮的生人。
所以,它就没有立刻杀了这突然出现的一只耳。
毕竟,它需要有人给它带路。
因为,它是看不见的。
纵是僵尸王。
老粽子仍然没有眼睛。
人的眼睛极其脆弱。
无论怎么保养。
人死之后,这眼睛也是要废掉的。
所以,老粽子变成了粽子之后,它的眼睛,是瞎的。这僵尸粽子,识别生人是用特殊方法的。
其一是声音。
老粽子的身体,腐烂与新生共存,所以可以凭借脆弱的身体感受声波的震荡,以此来找人。
如果有人说话,呼吸,走路的脚步声,就能让老粽子感受到,找到人。
在老粽子还在棺材里时。
廖副官和一众人的说话,早早让他们把自己暴露给了这老粽子,所以老粽子从棺中出来后,把所有人,都给一网打尽。
但它虽强,有些事却仍然力所难及。
其二是感知。
这也是它才有的。
普通的僵尸没这能力。
唯有像它这种的僵尸王,可以仅凭借感知,去感觉生人的生命轮。
生人的命轮和普通的动物,那是不一样的。这就好像,老粽子是一块磁铁,它会专门的吸引铁这种金属物质一样。
老粽子也是能够感知生人的命轮。
因为生人的命轮,和它的,有一部分是不同的。
一感知到生人的命轮,老粽子就会忍不住想要把生人的命轮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
这是所有僵尸扑人的本能。
只不过,这种感知也有一定的缺陷。
比如,他能感知的,距离不远。
所以,很多时候,僵尸只会在一个地方活动。有的僵尸甚至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墓。
原因就是如此。
自己的地方。
熟。
有一些瞎子也是这样,只在自己的舒适区里生活,因为这个地方的环境和人他都熟悉,你给他整一陌生的环境,他真的是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适应的。
当然老粽子不是。
它渴望恢复。
因为它已经强大到了一定程度。
再进一步,它会成为僵尸真人。
从外表上看,和生人没什么区别的僵尸真人,此后,甚至有可能成为僵尸军臣,僵尸魃魁,僵尸大尊,僵尸真祖。
不过可惜了。
老粽子显然不知道。
在末法时代。
它永远不可能成为军臣级的僵尸。
这世间或许有军臣级,甚至更高级的僵尸,但末法时代,已经绝了超凡。生命的进阶之路,甚至想要维持都是做不到的。
往后。
十二万多年的一个纪元。
你能撑多久?
你能活多久?
就算是没有人来斩妖除魔杀老粽子,让这老粽子在人世间随意的吃人吸血,它又能坚持多久呢?
倘若死了还好吧。
若是没死,大概就要上实验台了。
当然,此刻的老粽子什么也不知道。
它正想美事呢。
至少,先吃这里面的人。
嗯,让这个小子带路,挺好。
已经感知到新的生人了。
这些生人,挺多的。
看来自己的运气挺好的。
上一次虽然被封印了,但也是有很多生人,有生人就好,说明食物众多,往后日子就好过了。
而这一次,人比上次少了一些,不过不要紧,从这些人的血液中至少知道,在外间还有很多人。
所以,大概这就是幸运了。
老粽子高兴了起来。
它的头发飞舞,人在凌空飞着。
就像一尊临至于凡间的魔神。
慢慢的,往一只耳身后逼去。
在它的力量下。
一只耳也开始失血了。
不,不,他不甘心。
在奔跑之中,他回想到了从前。
在海都。
他忍着冬天的寒气。
天上在淡淡的飘着雪,这雪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那一晚,他也是这样,拼命的跑。
在他的身后,有至少不下十个的男人在追他。
这十多人,虽然没铳子。
但一个个操刀弄棒,只要给他们逮到,自己就会被活活打死。
然后,就是麻袋子一装,塞上两块砖,往清浦江里一丢就算完事了。
这种事,从前一只耳看到过很多。
有时他甚至能够看到那麻袋子里面还有人在动。
没用。
仍然是扔下了清浦江。
从此之后,这世上就少了一个人。
看别人被丢下去是挺爽的,有时还觉得幸灾乐祸,可轮到自己就不美妙了。
所以,即使是上气不接下气,即使是累得一步也不想动了,但一只耳仍然是榨干自己每一分的体力在奔跑。
虽然他知道。
他跑不掉。
他当时还是个孩子。
而对方都是年轻力壮的人。
他们比自己,体力,速度,甚至耐力,都强。自己之所以一时没被追上,是占了对街道的熟悉和自己在逃的先机。
可他真的要撑不住了。
最后。
在车站。
他躲到了廖副官的身边。
廖副官不仅没出卖他,还带他上了车,给他补了票,由此他才活了下来。
但是,现在,又是要命的时候了。
还有第二个廖副官来救他吗?
他不甘心,他不想死。
一直以来,他都想做一件事。
他想回海都,想要查清自己家族灭门惨案的真相。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家会死。
让自己落到了这步田地。
他不甘心。
他还想回去。
报仇。
甚至这件事廖副官也是知道的。
他们说好两个人有机会一起回去的。
但是现在看来,两个人,一个也回不去了。
正当一只耳感觉到彻底透骨的绝望时。
他看到了前面有一个人。
他先一惊。
有人。
再一喜。
不是怪物,是一个小女孩。
最后是一阵无语。
搁这时候,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又有什么用呢?
正当他想说什么时。
他发现自己心脏紧紧的,仿佛是被一只手捏住了,让他无法开口发声。
他想,廖哥在最后大约就是这样。
连话都说不出口。
所以他只能张口做出了一个口型。
快走。
那女孩根本无视于他。
她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
碎布条几乎拖到地上。
赤着一双白净的小脚丫。
对一只耳往后挥手。
声音很细道:“快滚,别妨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