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点的菜都给您上齐了。请问还需要些什么吗?”店小二将托盘里一碗炖好的老母鸡放到桌上,笑着向李文绝询问道。
“哎够了够了,再吃下去肚子撑了可就走不动道啦。”老道士打了个饱嗝,对那小二说道。
“好嘞,客官您慢用。”说着,店小二以一个看冤大头的眼神看了眼李文绝,继续去忙活别的事儿了。
老道士随手从头上取过一根木簪,当牙签般的朝牙缝里剔了剔牙。见李文绝呆呆地看着他,于是努了努嘴,说道:“小兄弟你看我干什么,快吃啊。再不吃菜都凉了。”
李文绝呆坐在座椅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先前摆放在他面前各式各样精美的菜肴,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接连被那老道士如狂风扫落叶般席卷一空,其速度之快,胃口之大让他瞠目结舌。
菜都要凉了?这桌上除了刚端上来的那碗老母鸡,可还有别的能吃的嘛。
“道……道长请便,我还不饿。”李文绝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干笑道。
“唉,年纪轻轻的怎么还挑食呢,真是浪费。”老道士嘴上说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可手却没闲着。他稍稍抬了抬手撩起衣袖,便准备徒手去抓那只老母鸡。
眼看那只充满油渍的手要碰到老母鸡了,老道士想了想,又收了回来。他朝另一旁久久不作声的唐清焰笑了笑,将那只鸡推到唐清焰面前,说道:“瞧老道这记性,竟忘了你这个女娃娃。来来来,既然你家相公不饿,那你给吃了。”
唐清焰饮食一向清淡,平日里也只是喜欢喝些粥,这些大鱼大肉的极少去吃。见那老道士将鸡推到她面前,唐清焰稍稍愣了愣,继而歉意的笑了笑。“道长请便,小女子还不饿。”
“嘿,你们夫妻俩倒是客气,竟让老道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文绝暗暗咂舌。寻思着这老儿竟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原本见他身无分文,可怜巴巴的找他借钱吃顿饭。自己好心请了他这一顿,结果这老儿进店后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哪个菜贵的点哪个。那会儿怎么不觉得自己会不好意思了?
“唉。”
正当李文绝心里将这老道士骂了一千遍时,老道士竟没来由的幽幽一叹。
“道长为何叹气?莫非是这里的菜不合口味?”
老道摇了摇头,而是充满感激的看向李文绝和唐清焰,然后再次仰天一叹,感叹道:“同样是夫妻二人,可这做人的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唐清焰一听这里面似乎有故事,女人的好奇心瞬间被勾引起来。“道长,此话怎讲?”
老道士眨了眨眼,陷入了回忆:“许多年前,老道曾暂居于永州的二泉村。那里的山,很高。那里的水,很清。那里的花,很美,那里的……”
“说重点!”李文绝的耐心逐渐被消耗殆尽。要不是忌惮这老儿的本事,他真想拉着焰儿扭头便走。
“我都一把年纪了,说事总要起个头嘛。”老道士讪讪一笑,又道:“曾经有一对小夫妻,嗯,那时他们还未成亲。因为一些屁大点事就一前一后的跑到二泉村打扰老道清净。那位姑娘还算客气,虽是出自名门大户,却对老道礼敬有加。反倒是那孽障,竟然……”老道士忽然顿住了嘴,适时地闭口不言了。
唐清焰正听得起劲呢,见他不说话了,于是问道:“莫非是她的丈夫惹得道长不高兴了?”
“何止是不高兴,简直是……罢了罢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不提也罢。那孽障后来出息了,甚至当了国公爷。嘿,还真是一场造化。”说着,老道士徒手从老母鸡身上撕下一根鸡腿,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那道长可否告知,是哪位国公爷?”李文绝问道。
老道士想了想又想,最终还是晃了晃脑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哪还记得清啊。”
李文绝和唐清焰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不知是这老道士胡言乱语还是确有其事。
永州的确有个二泉村。然二泉村早在当年的永州之乱时,为避战乱,村长带领乡民们举村迁移,早已不复存在。如果据这老儿所说,距离永州之乱前到如今,也有近两百年光景。莫非这老儿有两百多岁了?
“还未请教道长道号。”李文绝拱了拱手,问道。
“好说好说。”老道士用袖子抹了抹流油的嘴巴,有模有样的打了个稽首。“贫道昆仑山乾元洞,金池。”
李文绝闻言,如同一头狼一般双眼冒光,站起身激动道:“你说道号叫什么?金池?”
唐清焰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眸,一时间也有了光彩。
“金池……金池的徒弟!”
李文绝一听,失落的坐了回去。
这老儿说话怎么还大喘气的,搞得他白高兴一场。
忽然,李文绝一拍脑袋,再次站了起来。“等会,你是金池真人的徒弟?”
老道士被他一惊一乍的,手上鸡腿差点没拿稳。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弱弱的说道:“是……是啊。你找他有事?”
“砰!”李文绝重重的一拍桌子,惊的大堂内的食客们纷纷朝他望去。
“小二!照着先前上的菜,再来一份!”
“慢着慢着!”老道士一把拉回李文绝打招呼的手,朝迎面而来的店小二歉意的笑了笑。
“我说李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啊。”
“小小心意,不足挂齿。道长,你既是金池真人的徒弟。想来肯定知道他老人家的所在是吧?”李文绝握着他油光满面的双手,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老道士眨巴眨巴浑浊的老眼,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我那师父一向飘忽不定,独来独往。别说是你们,就连我都几十年未曾见到他了。”
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李文绝顿觉自己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
老道士见李文绝闷闷不乐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挪了挪身子坐到他身旁,捅了捅他胳膊道:“你们俩找他,有事?”
李文绝长叹一声,默默的点了点头。“实不相瞒,拙荆身患隐疾,药石难医。幸得青莲剑派掌教萧真人指点,故而我夫妻二人千里迢迢前往昆仑山乾元洞,寻那位金池道长。”
“听你们口音应是江南人士。从江南从到昆仑山,一路上道阻且长,困难重重。你们……就这么确定能找到他?”得知李文绝的难处后,老道士的语气也放缓了许多。言语间竟像是跟老友闲聊一般。
“只要能根治拙荆顽疾,但凡还有一丝希望,绝无放弃一说。此行若能找到金池真人自是最好,若是无缘得见……”说到这,李文绝微微攥紧了拳头。“若是无缘得见,我便是踏遍千万山水,走遍大江南北,也要寻得一线生机。”
“嗯。不错。看不出小兄弟还是个痴情人。看来这女娃娃没看走眼。”金池将一根鸡腿吃完,朝李文绝竖起了大拇指。
李文绝哑然失笑。他今天是怎么了,竟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邋遢道士聊这些。这老道士行事疯疯癫癫的,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他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嗝。”老道士又打了个饱嗝。然后从兜里取出一个签筒,放到唐清焰面前。
“李兄弟掏腰包请老道吃了这一顿饱饭,老道也不能白吃。思来想去不如给两位算个签如何?”
“抽签?”唐清焰顿觉好笑。所谓抽签解签不过是江湖骗子骗人钱财的戏码。她一向不信鬼神之说,故而不以为意。
反倒是李文绝来了兴趣。左右他已掏了银子,这钱也不能白花。解个签权当是求个心安。
“焰儿,要不你抽一支看看,就当是图个好兆头。”
唐清焰无奈,只好接过老道士的签筒,然后随意的晃了晃,信手从筒里抽出一根竹签。
李文绝立马凑过脑袋看了看。只见这是一只中签,签子上仅有四字——相濡以沫。
老道士接过签子,见后哈哈一笑:“虽是中签,本意倒也不坏。正如李兄弟适才所言,你夫妻二人虽历尽艰险,多有波折。然只需夫妻二人相扶相持,不离不弃。最终定能修成正果,长相厮守。如此说来,可不正是‘相濡以沫’吗?”
唐清焰淡淡一笑。“那清焰就多谢道长吉言啦。”
又过了一会儿,李文绝见老道士吃了差不多了,于是招呼店小二过来结了账。此时屋外已是子时,酒楼内的食客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去。李文绝算了算时辰,估摸差不多了,于是拉着唐清焰的手对老道士说道:“时候不早了,若无要事我夫妻二人便先回客栈了,道长请便。”
老道士吃着盆里的鸡,头也不抬,随意的朝他们招了招手:“走好啊,老道我就不送了啊。”
李文绝对于他这副吃相已见怪不怪了。他朝老道士拱了拱手后,拉着唐清焰便离开了酒楼。
直到李文绝夫妇走后,老道士这才抬起头来。他冷冷的看着唐清焰离去的背影,又扫了一眼他们遗落在桌子上的那根中签。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望……江湖。这是夫妻分离,再无重聚之兆啊。”老道士嘴里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