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天色微明,东方泛起鱼肚白。随着镇子上一只只报晓鸡洪亮的打鸣声,不多时,镇子又逐渐恢复往日的繁荣。熙熙攘攘间,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裴淮瞻打着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睡眼稀忪的双眼,转过头正准备唤李文绝起床,结果看见一旁的床铺早已平铺整齐,李文绝已不见了踪影。
“三叔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他嘴里嘀咕着,只觉浑身无力,困意再度袭来。这也难怪,多日来在船上还有马车上的晓行夜宿,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终于有机会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一想到这,他刚直起的身子便又一次倒回了床上。
“咚咚咚”
正在这时,正当他准备继续神游梦境,与周公谈天说地的时候,屋外很不合时宜的传来阵阵敲门声。
裴淮瞻面色不善的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问道:“哪位?”
“起床啦淮瞻哥。李大哥还有唐姐姐买好了早点,快点下来用膳啦。”屋外传来穆云昭的声音。
“好!我马上到!”
见屋外的是穆云昭,裴淮瞻心中的不满瞬间荡然无存。又得知三叔与清焰姐不仅早早的起来了,甚至就连早餐都给他准备好了,自己若再睡下去未免太不像话了。
于是乎,裴大公子立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取过挂在架子上的衣服以最快速度穿上。待他穿戴整齐后走到镜子前,确认自己衣着打扮并无不得体之处,这才上前打开房门。
刚一开门,他一眼便看见穆云昭正倚在“美人靠”上等着他。
依旧是一袭玄衣,头扎马尾,一副男儿装扮。清晨的几缕阳光透过窗户,刚好附映在她纤细窈窕的身上,就如同给她披上一层淡黄色轻纱。虽说是男装,可穆云昭天生丽质,容貌绝佳。稍稍有些眼力的便可认出这是位易钗而弁的妙龄少女。
由于昨日穆云昭特意给自己打了几盆热水,借此机会痛痛快快的给自己清洗沐浴了一番。相比较昨日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今日的她显得的格外清新脱俗,清丽秀雅。眉目如画,凤目含烟,无不透露出青春活泼之气。裴淮瞻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由得看的有些痴了。以至于就连少女走到他面前都未回过神来。
穆云昭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奇道:“发什么呆呢,跟你说话你光看着我做什么。”
“啊?”裴淮瞻猛地回过神来。他忙将目光转向别处,急忙解释道:“没,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觉得你今天这身打扮挺好看的。”
穆云昭脸颊微红,稍稍扭过头去。“瞧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我以前就不美了?”
“怎么会!似穆姑娘这般姿容都还不算美的,那这世间我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可称得上是美人了。”
穆云昭被情郎一番夸赞,芳心暗喜。她兴冲冲的询问道:“那你说说。我是女儿装好看,还是男儿装好看。”
“这个……”看着穆云昭一副期待的眼神,裴淮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思来想去,于是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对我而言当然都一样。我看上的是你的人,可不是你衣着穿扮。”
穆云昭吐了吐舌头,古怪的朝他笑了笑。“照你这么说,当初那个死变态易容成我的模样,你是真的对他动心了?”
裴淮瞻脸上笑意一僵,一想起当初顾春风易容成穆云昭的模样,自己却毫不知情,依旧和往日般对他甜言蜜语、卿卿我我的场景,整个人就如同生吞了一只苍蝇一般。
…………
白洋江共有四个通商口岸。而江洋口乃是这偌大的白阳江众多码头的其中之一。
当初仁宗帝继位后,考虑到这白阳江仅有一处码头,将来出海经商多有不便。于是召集朝臣多方商讨,决定由户部出资,工部派人前往渔樵村多方查看,最终在白阳江附近又陆续建立了三个通商口岸。
如此一来,由于可以选择停泊靠岸的码头多了,江洋口便不再似当年那般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久而久之,来往的商船渔船愈加的少了,它就如同一个年迈的老人一般,默默地伫立在那,每日看着那滔滔江水,回忆着当年的繁荣之态。
深秋时节,秋风萧瑟。白阳江的江水拍打着码头惊起阵阵浪花。枯黄的落叶飘然而落,归于尘土。其中几片随风吹拂,悠悠的落在大树下的一处墓碑之上。
李文绝等一行人在裴淮瞻的带领下,总算是到达了江洋口。本以为此地会和其余通商码头一样,嘈杂不已,人来人往。可偏偏此地实在是安静的出奇,除了几条不大不小的渔船停泊在岸边,几名船夫正翘着二郎腿说着闲话,再无旁人。
“穆姑娘,此地清冷萧瑟,你的那位故人当真葬于此地。会不会是记错地方了?”李文绝一边走着,一边对穆云昭说道。
穆云昭摇了摇头,十分肯定道:“我幼时便听祖父说起过这里。此地既然是江洋口,那便不会有错的。大不了我绕着这附近多方寻找,总能找到的。”
李文绝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多劝。直到此时他依旧很好奇穆云昭究竟祭拜的是何人。适才从她话语中得知,葬于此地之人想来已经仙逝了数十年,甚至百年之久。能让穆家历代家主如此看重的人,究竟是何等样人。
四人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唐清焰眼尖,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说道:“你们看,那儿有人在烧纸钱。”
众人闻言神色一动,顺着唐清焰所指方向望去,果见前方有一棵大树,大树下跪坐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烧着盆里的纸钱。
四人总算是舒了口气,抬脚便朝那棵大树方向走去。
阵阵脚步踩在地上枯黄的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树下跪坐着的那人听见身后有动静,于是转身朝身后看去,却见是四名素不相识的年轻人。
李文绝见眼前之人是个年约七旬的老婆婆,于是恭恭敬敬的朝她躬身施礼。身后的唐清焰、裴淮瞻、穆云昭三人,亦一同朝她施了一礼。
“晚辈四人鲁莽至此,打扰到婆婆清静,还请恕罪。”
婆婆点了点头,便欲站起身。可由于年纪太大,加上适才跪坐着久了,刚一起身便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
“婆婆小心。”
李文绝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搀扶住。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扶到一处干净的草坪地上,让她暂且坐下歇息。
“年轻人,你们是来祭拜他们的?”婆婆展颜一笑,露出两颊的两个酒窝,向他们询问道。
“他们?”李文绝一愣,扭头看了眼树下的那块墓碑。
直到此时他才正式打量起这块墓碑。只见这块墓碑相比较寻常墓碑,大了足足有两倍有余。上面刻了一行字,只是由于年代久远,看的不是太清晰。墓碑的后面还有一块大大的土冢。不过上面并未生出杂草,显然经常有人打理过。
见李文绝等人面露不解之色,婆婆倒也不意外。她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这些后生不知晓也情有可原。如今即便是我们这渔樵村内的一些后生,也未必知道此地所在。”
裴淮瞻走到那块墓碑前躬身施礼,而后稍稍上前看着墓碑上的字,一字一顿的念叨着:“白江口阵亡英烈之墓……”顿了顿,裴淮瞻眯了眯眼睛,将脸再次凑上那墓碑上一行行小字,念道:“大楚弘光二十一年秋,倭寇袭扰州郡,烧杀掳掠。吾从于军中……遭逢大败……”后面的字由于年代久远,他实在是看不清了。他一目十行下,最终看到最后一行。“倭岛之战……一雪前耻,已告诸君先灵……杨……每立。”
裴淮瞻将墓碑上的小字念完后,摸了摸下巴,奇道:“这个‘杨每’是何人。为何从未听说过。”
“杨每……”唐清焰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婆婆你怎么独自一人走到这里,可有家人随行?”穆云昭走到婆婆跟前蹲下身问道。
婆婆摆了摆手,哂然一笑:“孙子今日送去学堂念书去了,老婆子在家里也是无聊。刚好又是一年深秋时节,于是便带了些纸钱到这里祭拜一番。”
穆云昭奇道:“婆婆经常到这里吗?”
“算是吧。以往渔樵村内祖祖辈辈都会来此祭拜。每到清明时节,此地更是香火缭绕,旺盛得很。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再不复当年盛况了。若是不提起,村里的那帮后生哪里知道这里还有一块忠烈坟呢。”说到最后,婆婆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英雄之所以称之为英雄,是因为他们即便是死了,那也仅仅是肉体上的死亡。他们的精神依旧将永存于世。
肉体上的死亡不算死亡,遗忘才是。无论生处什么时代,任何人都应对那些保家卫国,血洒疆场的忠烈之士铭记于心。即便不知他们的所作所为,然则亦需对他们礼敬有加,不可有半分亵渎。
秋风萧瑟,江水滔滔。起伏的巨浪拍打在码头,泛起阵阵浪花。那块大大的墓碑如同磐石一般屹立在山丘之上,任由山崖下江水拍打,他自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