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城,钟府。
天还未亮,门房老黄便被一阵响亮的敲门声给惊醒。老黄睡眼朦胧的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尚且迷糊脑袋,慢腾腾的从床上穿鞋下地。
“砰砰砰!”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甚至依稀夹杂着几句不耐烦的呵斥声。
“别敲了!来了来了。”老黄嘴里暗骂了一句,随意的取过一件大衣披上。
来到门前,他照例将侧门打开。倒不是他不给人面子。只是像钟家这种地位的,大门一般都是那种京城里来的大官到此登门,为表诚意这才以正门相迎。寻常府上人出入,即便是老爷夫人他们,也都只是从侧门进出。
可正当他准备探出脑袋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天还没亮就扰人清梦时,眼前一幕却让他双目圆瞪,狠狠的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钟府外站着一群密密麻麻,持枪鹄立的朝廷正规军。目测约有近千人。人人脸上面无表情,蓄势待发。似乎只要上司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冲上前踏平整个钟府。
而站在老黄面前先前敲门的那位,却是位身着公服,头戴圆帽。腰系一把环首刀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见老黄出来后,毫不客气的便抬脚进入钟府。两脚刚踏进钟家侧门,男子便转过身瞥了眼犹自紧闭着的钟府大门,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我等至此,钟知府竟不敞开大门相迎。究竟是何道理?”
“这个……”老黄心里也暗暗叫苦。这伙人什么来历他都还未问清楚呢。哪敢随意开正门相迎。
“还请大人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说完,老黄将身上的大衣穿戴好,撇下那名男子,急匆匆的进后院向钟知府汇报去了。
钟楷今日起的挺早的。临近年末,年关将至,正是事务繁忙之际。此时还有不少公文等着他去处理,这段时日哪还睡的安稳。
当屋外传来了下人的通报时,他刚在小妾的服侍下穿戴好衣裳。得知钟府外突如其来的出现近千名朝廷官军,而自己竟毫不知情。他不敢怠慢,立马整理好穿着,随后跟着老黄一同朝钟府大门处走去。
正当他快到大门时,只听外面一声巨响。远远地便看见自家朱漆大门轰然倒地。再然后大门外涌进来无数名顶盔披甲,手持长矛的朝廷军。府上一众丫鬟仆人们不知究竟是何情况,尽数吓得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而那些平日里负责府上看家护院的家将们,虽人数众多,可面对这帮训练有素的朝廷正规军,哪还有胆与之相抗。
钟楷见此情形,也顾不得仪态,急匆匆的冲上前,指着那名领头的男子大怒道:“尔等究竟是何人。光天化日竟带兵私闯我钟府,难道不怕王法吗?”
那男子见钟楷一身穿着,料定他就是灵州知府。于是这不废话,掏出一块牌子在钟楷面前一亮,冷声道:“六扇门欧阳轩,奉御龙卫指挥使穆大人之命,彻查灵州贡品失踪一案。如若阻挠,格杀勿论!”
大楚的官员经不起查,也不能查。否则一查一个准。
钟楷在灵州经营近二十年,能过得如此顺风顺水,手脚自然干净不到哪去。
欧阳轩说钟楷克扣上供朝廷的贡品。可真要搜查起来,钟家库房里的真金白银、良田地契、豪宅庄园,哪一个不能定他贪污受贿的罪?
看着这帮如狼似虎的官兵冲进自己府上噼啦啪啦的一阵打砸,场面一片狼藉。钟楷的额头上开始冒起冷汗,就连双腿也逐渐发软,险些站立不住。
他无暇去想其他。被六扇门盯上,自己就是没罪也得有罪了。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疑惑——他钟楷到底得罪谁了?
不到半日光景,灵州知府钟楷被彻查一事很快便在灵州城传遍了。也就在同一天,灵州各地州郡县城,包括巩固城防的灵州卫所,也都陆陆续续收到了京师六扇门提前递过来的条子。
条子上内容说的很和善。只说照例进行公事访问,别无其他。
然而六扇门的人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没来由的给你上门递条子。个中意思傻子都看得出来。
有些胆小的官员心中有鬼,接到条子后生怕六扇门的人上门抄家拿人,早早的便带着家眷细软,打算趁夜跑路。然而这帮人全都不出意外的被守株待兔的御龙卫逮个正着。直接一锅端,通通押入备好的囚车之中。
按说钟楷在朝中也有人脉,不少京官与他亦是同窗。朝廷要查他,钟楷多少也会知道些风吹草动,以此早作准备。然而此次六扇门与御龙卫同时出马,竟毫无任何征兆,直接就到了家门口。若不是钟楷再三确认那块令牌是如假包换的六扇门缉拿令,他真会以为这帮人是假冒的。
看似风光无限的钟家,自认为天高皇帝远。殊不知京师里的那只无形的大手只需屈指一弹,便可将它从灵州彻底抹去。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灵州城内因重新洗牌,几乎乱成了一锅粥。而一些盗贼恶匪也开始趁机活动起来。
两日前,管家罗宏带着一众家仆,护着钟育的棺柩赶回灵州。刚出广平县不久,便遭山匪洗劫。等广平县派人来时,山匪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的尸体以及一具被劈开棺材的无头尸体。
…………
广平县的一处小山丘上飘扬着几缕黑烟。黑烟之中夹杂着带着火星的纸钱。阵阵凉风吹拂而过,纸烬随风而起,飘往远方。
乔恒孑然一身,并无妻小。死后一应事由皆由好友张县尉一手操办。乔恒在任之际,以民为本,爱民如子,故身得民心。下葬之日,几乎全县百姓皆自发而来为他送行。县中几位宿老亲自为其抬棺。百姓们紧随其后,哭声震野,泪如雨下。
李文绝坐在乔恒墓前,将手中的纸钱一点一点的放进火堆之中。唐清焰一袭黑衣,同样坐在李文绝身侧。夫妻二人肩并肩烧着纸钱,各怀心事,谁也不曾开口。
过了许久,唐清焰这才开口道:“夫君,昨日我去了一趟静心庵,见到了钟姑娘……”
李文绝迟疑道:“她……心意已决?”
“嗯。她说当初逃难之时暂居庵中,每日清晨于窗外听静玄师太念诵佛法,心中早已有出家之意。只是当时她红尘难断,大仇未报,故而打消了此念。如今钟育已死,而乔大人也……”
李文绝手微微一顿,继而轻轻的“嗯”了一声。“出家也好。对她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唐清焰听了面带犹豫。到嘴的话忽然又咽到了肚子里。
李文绝察觉到她有话想说,于是扭过头轻笑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夫君,说起出家,其实还有一件事得让你知晓。”
“什么事?难不成你也要出家?”
“别闹。”唐清焰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双腿屈膝拖着脑袋道:“还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师父。他啊,非但平安无事,还出家当了和尚。我那日偶遇他本打算引他与你师徒二人团聚,谁曾想一溜烟的功夫竟让他跑了。下次再要寻他也不知何年马月了。”
李文绝一听这话,微微沉吟了片刻,忽然洒脱一笑:“我那师父一向洒脱豪迈,竟能受得了庙中清规戒律。也罢,他既不肯见我,我又何必强求。这些年遍寻他不着,如今得知他平安无事的消息,我这个当徒儿的自然也放心许多。等将来若是有缘……自会相遇。”
“三叔,咱们该启程啦!”
山坡脚下远远地传来裴淮瞻的呼唤声。
李文绝应了一声,将手中最后的一叠纸钱放入火堆之中。他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乔恒的墓碑前施了一礼。而后从腰间取下那把乔恒常年佩戴在身上的那把刀,将它放在了乔恒的墓碑旁。
“乔兄,保重。”
不远处的一处山丘上,同样立着一个孤坟。一名枯瘦老者头戴斗笠,提着一个布袋子,迈着沉重缓慢的步伐来到坟前。
墓碑上没有刻任何字迹,甚至就连坟堆都因多年未曾打扫,早已杂草丛生。
老者将布袋丢到坟墓前,布袋在地上滴溜溜的滚动了几下,最终撞在了墓碑之下停住。
老者摘下头上的斗笠,蹲坐在地上,抚摸着墓碑,喃喃的说道:“诸位乡亲再稍等几日,钟贼首级不日便至。到那时,便是真正为诸位报仇雪恨之时。”
声音沙哑且苍老,十足的一个花甲老人。然而若仔细看清那人的脸庞,却发现那人赫然正是沈典史。
凉风吹拂,乌云散去。一缕阳光从乌云缝中倾泻而出,洒在大地之上。
郊外的兰花在风中随风飘扬,迎风摇摆。一朵兰花被风吹散,花瓣四散飘落。其中一朵花瓣随着风儿,愈飘愈远,最终飘进了一处名为“静心庵”的寺庙之中。
静心庵正殿之中,静心师太盘膝坐在在佛祖像下的蒲团上,正照例如往常般讲颂经文。那片花瓣飘荡了几下,落在了末尾位置的一处小尼面前。
小尼正双目微阖,认真的倾听者师太传送佛法。见手中落下一枚花瓣,她双目微启,伸手捏起那枚花瓣,将它夹入经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