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县城门外,一众守军们顶着寒风,照例对来往进城的行人进行着盘查。
此时大楚与北燕正值交战,灵州又临近边境一带。所以这段时日官兵们对来往客商旅人盘查的自然严格了许多。平民百姓们若无路引,纵是说破了天,官兵也会毫不客气的将他们拦在城外。
一名守军仔细盘查完一队押镖的队伍,刚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城。忽然听见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
守军心中狐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黄沙道上扬起一阵尘土,依稀有一队人马朝这里驰来。
守军大吃一惊,对着一旁年长的长官说道:“头儿,敌袭!有敌袭!”
那位长官一听“敌袭”也吓了一跳。好在他还算镇定,昂起头眯了眯眼朝那人马处望去。过了一会,他气急败坏的踹了那名守军一脚,骂道:“瞎了你的狗眼!那分明是灵州卫的人马!你也不想想北燕那帮崽子能毫无征兆的打到这儿来?”
其余军士们纷纷哈哈大笑起来。那名守军红着脸挠了挠头,也随着干笑了几声。
灵州卫乃是驻守灵州一带的卫所官兵,由当地知府全权调动。平日里主要负责巩固灵州附近治安等要事,必要时也会被派出执行公干。按说灵州卫的人出现在广平县附近并不算稀奇,只是今日却……
“头儿,我咋总感觉来者不善啊。”一名守军低声道。
“废话,你当老子看不出来?”长官暗骂了一声,心里却隐隐有些慌张起来。
那日乔大人押着钟公子一行人回城他便察觉不太对劲。昨日又听闻乔大人今日公审,说要当着全县百姓面重审昔日陈家村灭门一案。他官职低微,陈家村案与钟家有何关联他不清楚。可他清楚乔大人抓走了钟公子,知府大人必定有所动作。
只是这动作……未免太大了吧?
…………
钟育抖擞筛糠般的捧着那本陈旧的册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划过脸颊,最后滴落在地面上。
册子上详细的记载了这些年来文闯与钟家的所有交集。小到逢年过节送礼送人,大到奉命行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灵州一带山匪猖獗,其中以卧牛山、伏龙山两座山头尤甚。朝廷也曾多次派兵征讨,可次次无功而返。而在这其中,不乏有钟家在其中暗箱操作,通风报信。
堂堂当地知府,朝廷命官。却借文闯的尚武馆为跳板与山匪勾结,祸害当地百姓。可怜百姓们犹不自知,只当是朝廷无能,却从未怀疑过竟是钟楷与之勾结,以此收受好处,中饱私囊。
而在这其中,陈家村灭门一案竟仅仅是沧海一粟。钟楷在任这些年来,背后所做恶行何止一二。累累血债,可谓是罄竹难书。饶是钟育身为钟楷之子,多年来与他朝夕相处。可当他看到父亲当年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的恶行时,也不由汗流浃背,为之胆寒。
“这……这分明是你伪造的!我钟家与尚武馆有来往是不假,可他文闯早已于上月便暴毙而亡。死无对证,光凭这所谓从他家中搜出来的册子便给我和我爹下罪,本公子不服!”
乔恒冷冷一笑,说道:“本官今日目的之一乃是重审陈家村一案,至于你父昔日所作所为如何定夺,自有他人去查。本官无权干涉。钟育,你口口声声说无死无对证,那本官便再请两位证人上堂,看看你还有何话说!”
说完,他目光投向大堂外,朗声喝道:“带人证上堂。”
钟育身躯一震。他吃惊的扭过头去,却见大堂外走进来一男一女。男子衣着朴素,身形枯瘦。似是大病初愈,走起路来虚浮无力。而那名女子钟育却认得,正是那日被他喂下牵机毒的侍女玉竹。
玉竹走进大堂,看见钟育正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脚下的步伐不禁一顿。可继而她想起了什么,最终无奈的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走到钟育的身旁站定。
乔恒对钟育脸上的表情视若罔闻。他伸手指了指玉竹身旁的那名中年男子,问道:“钟育,你且看看他是何人。”
钟育微微探头,仔细打量起那名男子。只见那男子虽脸有病容,可此时却是怒目圆瞪,颇有几分气势。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的去回忆,却始终记不得此人究竟是谁。
他哂然一笑,说道:“乔恒,你该不会随便在大街上找了个病秧子便来做假证了?我与此人素不相识,谈何……”
话还未说完,那名男子忽然暴起,绕过玉竹上前便抓起钟育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推倒在地上。钟育还未反应究竟发生何事,两道铁拳便狠狠地打在他的眼眶和鼻尖上。
“小畜生,某家今日与你拼了!”
上头的乔恒见状也吓了一跳,赶忙命人将那名男子拉开。堂下一众皂吏们纷纷上前搭把手。你推我拽的,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将那男子与钟育分开。纵使如此,那男子仍目眦欲裂的朝钟育张牙舞爪,恨不得当庭便将他活活打死才罢休。好好的一个公堂霎时间变成单方面的搏斗。堂外看热闹的百姓见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连起哄叫好。巴不得那男子将钟育活活打死。
“啪!”惊堂木重重一拍,吵吵嚷嚷的公堂顿时再次安静起来。
乔恒皱了皱眉,厉声喝道:“肃静!公堂之上禁止喧哗!”
钟育被一众皂吏们搀扶起来后勉强站定。他的左眼眶挨了一拳,如今已是淤青一片。鼻子正中央也挨了一拳,此时两个鼻孔里缓缓的流出了血。
他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鼻子,气急败坏的指着上面的乔恒,怒道:“乔恒!你所谓的人证便是打算将我屈打成招不成。”
乔恒嘴角不经意的抽搐了几下,随即轻咳一声适时的回避了这个问题。
“杜冲,你说被告钟育欲害你性命,杀人灭口。如今他本人就在此地,你可将你那日所言尽数重述一遍。不可有丝毫隐瞒!”
杜冲嘴唇嚅嗫的几下,然后偷偷的看了一眼久久默不作声的钟笑,一咬牙说道:“启禀大人,草民正是当年火烧陈家村一案的参与人之一。”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谁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枯瘦如柴的中年男子,竟是当年火烧陈家村的参与人。
钟笑原本波澜不惊的脸蛋也微微一动,螓首情不自禁的朝杜冲转去。
杜冲对众人的惊呼声充耳不闻,他自顾自的埋头说道:“草民自知罪孽深重。是以不求大人宽恕。只是当年之事皆是他钟楷指使。累累罪行,他钟家岂能就此置身事外!”
“你放屁!”钟育气急败坏的指着杜冲,顾不得形象破口大骂起来:“你这贱民胡说八道。我与你素不相识,谈何杀你灭口?公堂之上岂容你张口就来。更何况陈家村一案距离如今已有近二十年,这二十年来你不投案,偏偏今日你却要投案自首?我钟家与你有何冤仇,竟要迫害至此!”
“有何冤仇?”杜冲怒极反笑。“你老子当年做的那些恶臭事纵是你不知情,不代表旁人不知。我等追随闯爷,二十年来为了你钟家,手上沾了多少笔血债。可到头来那帮兄弟们却无一善终。这其中纵使有报应一说,可也少不了你老子背地里的一番操作吧?”
钟育闻言一怔。杜冲这么一问一时间让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直到今日他也才真正的认识到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何等样人。文闯所写的册子上,那一笔笔看似轻飘飘的一次记录,可背地里无不是伴随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想起父亲平日里与母亲一起吃斋念佛,一副慈悲心肠。可背地里竟却……
“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你钟家做得,我却做不得?这灵州一带是你钟家说了算,我一介病体能逃往何处。与其在家中等你或是你老子来灭我口,倒不如拉着你们与我一同下地狱!”杜冲越说越激动,他眼睛通红,看向钟育就如同看着一个待宰的羔羊。
这些秘密他憋在心里近二十年。二十年来,每当他午夜梦回,便会看见无数冤魂找他索命,让他彻夜难安。如今一口气说出来,整个人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钟育目光呆滞的瘫倒在地,就连随后玉竹的供词他都未曾听在耳里。直到此时,钟育终于感觉到了大祸临头。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杜冲十之八九是父亲暗地里清洗名单中的“漏网之鱼”。谁曾想这条鱼非但没有远走高飞,反倒回过头反咬一口。咬便咬了,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却要替自己老子受这份罪。
难怪乔恒今日要当着全县百姓面公审。其目的分明就是要将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纵使父亲出手将此事镇压下去,可人言可畏,一传十十传百,此事迟早会传遍各地。到那时……
“啪!”
又是一记惊堂木拍下,惊得钟育吓了一跳。
乔恒浓眉一挑,虎目圆睁大喝道:“被告钟育,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父火烧陈家村,杀良冒功在前。你杀人灭口,捏造事实在后。今日王法在上,你可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