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人都散去,萧千夜在小秦楼的客房中翻找换了一套寻常的衣服穿好,他将沥空剑小心的藏在大衣下,又蹙眉转了转手中过于醒目的黑金古刀,略一思忖之后,忽然展开手凝视着掌心,云潇奇怪的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模样,正准备说话之时豁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正在他的手掌中慢慢旋转,这股灵力微妙灵动,但又有些不熟练一直往外涣散,很快就认出这是蚩王的间隙之术,云潇连忙凑过去用双手捧住他的手,顿时灵力的漩涡在火焰的作用下稳定成型,萧千夜松了口气,反手将古尘收入间隙之中,然后才对她咧嘴笑了笑。
云潇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天天带着这么重的古刀也不嫌累,早就可以放到间隙里去了嘛,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
“也不是嫌重。”他反手捏了捏对方的鼻尖,跟着笑起来,“你说了大风也可以幻化成人类的模样躲在城里,它兴许不认识我,但多半能认得古尘,要是被它察觉溜之大吉怎么办?所以才要藏起来的。”
“咦……”云潇眨眨眼睛,退后一步上上下下像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着看了他好久,又随口挖苦着,翻着白眼哼哼打趣道,“学聪明了嘛,是不是这段时间吃的亏太多了,终于知道要留个心眼了?可惜你的法术实在是学的太差,这么厉害的法术到了你这里,充其量就只能委屈巴巴当个小仓库放点武器吧,你还好意思笑!让你小时候总是逃课,现在后悔了吧?”
萧千夜尴尬的抓抓脑门,他自幼是对法术的修行提不起兴趣,加上本身又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久而久之就忽视了对自身灵力的提升,但他虽然这么想着,嘴里还是忍不住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搪塞过去,没说几句话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另一声轻笑,是帝仲被他的小心思逗笑,毫不掩饰的骂道:“不好好学就是不好好学,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非要找借口开脱……”
听到这句话,不知是什么样深刻的回忆一瞬从脑中闪烁起来,萧千夜想也没想反唇相讥:“那还不是你遗传的!”
帝仲微微一怔,半晌没回过神来——法术一贯是他的弱点,他也确实和萧千夜一样对此毫无兴趣,好在自身强悍的神力能弥补这些不足,倒也没怎么吃过亏,从某种角度而言,萧千夜这家伙真的是完美继承了自己身上最大的劣势,要不是出色的剑术天赋,在飞垣这样魑魅魍魉的世界,铁定是要寸步难行吧?
遗传?这两个字让他沉默着想了许久,竟然觉得格外的神奇,又格外的好笑,萧氏一族确实是流淌着他的血脉,历经几千年,怎么连当初的弱点也这么毫无保留的遗传了下来?
帝仲有些好奇,思绪莫名就往远处飘去——优点呢?既然弱点能传承,他身上的优点多少也该剩一点吧?
但他认真想了好一会,竟然无法找出来一处所谓优点,自己身上那些优柔寡断、受限于各种割舍不下的感情而屡屡迟疑和心软,都在萧千夜的身上淋漓尽致的一览无遗。
真是没资格训他什么,他就像一面镜子,是另一个失去上天界身份、拥有着凡人之躯的自己罢了。
帝仲闷闷不说话的同时,云潇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抓着他的手放到眼前看了又看,想想还是不放心的在那个黑色小点上再次用火焰抹了抹,拖着语调阴阳怪气的说道:“放进去都这么僵硬,万一要用的时候拿不出来了怎么办?我还是得留个记号在上面,免得你到时候干着急,哈哈。”
萧千夜捏了捏手掌,间隙的漩涡之力和火焰的温热搅动在一起,只要他稍稍控制一下就能很轻易的打开取出古尘,但他一低头看见云潇捂着嘴偷笑的模样,总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的不甘心,小声嘀咕着:“连你也跟着他一起嘲笑我。”
“我哪里有嘲笑你,说的都是事实嘛。”云潇一边帮他扣好领子上的结扣,一边不依不饶的反驳,等一切准备完毕,他推开房间的窗子往魑魅之山的方向望过去,正好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整个山脉的轮廓被浓厚的雾气遮掩,远远只能看到一点点模糊的影子,萧千夜深吸一口气,抓着云潇的手低声嘱咐,“之前我去浛水涧破坏当地封印之后,那一代曾经发生过几次严重的雪崩,万幸的是山中没有人居住,异族的群居地也还隔得很远,但是那几场雪崩让许多山鬼魍魉跑了出来,你跟紧我,千万不要走丢了。”
云潇点头答应,两人一起借着夜色掠入魑魅之山,再次进入到飞垣范围最广阔的禁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一年多前她是被一群鸟怪袭击从天上直接扔进了外围的古树林中,然后一路沿着溪水摸索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海边,那时候她就发现自己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镜像法阵中,为了防止在虚假的世界里越走越远,只能就地停下静观其变,没多久她就通过剑灵之间独有的共鸣发现萧千夜的踪迹,这才以灵力牵引终于相见。
久别重逢的她一下子就将眼前的危险和反常抛在了脑后,以至于今天二度踏足魑魅之山,云潇才觉得这里是如此的神秘,古树林的穿堂风发出阵阵悦耳的轻响,似乎能搅动人的心弦以同样的节奏一起颤动,但这样的声音却是诱惑而充满了致命的危机,只要她微微分神,身体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住,一直指引着她往更加深处的大雪山靠近。
“阿潇,阿潇!”萧千夜用力晃了她几下,还有些不放心的抬手摸了摸额头的温度,云潇一下子回过神来,见他一脸担忧的模样,连忙凑过去笑起来,他紧蹙着眉头,眼下魑魅之山的诡异远远超出了预料,连他这个在禁地巡逻了八年的人都感到了强烈的陌生。
风速在加剧,吹得他两颊生疼眼睛都无法睁开,萧千夜只能将云潇抱在怀中,随便找了一颗千年古树背着风休息。
禁地之所以被称之为禁地,是因为其内部有很多不合常理的东西,穿堂风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自然现象,如果是北风,禁地的气温会因雪山的原因直接骤降几十度,因而魑魅之山的昼夜温差极大,连异族人都无法适应这种极端的转变将群居地转移到了靠近阳川的六樗山一脉,但是如果刮的是东风,风会从碧落海幽幽旋转着掠过草海和古树林,发出清脆悦耳但充满迷惑力的声音,让人情不自禁的往更加危险的深处进入,但禁地的风向变换极快,两者交锋之际会在原地产生恐怖的风暴,能将靠近的一切生命撕成碎片!
为了保证士兵的安全,青鸟的巡逻范围一般是在外围古树林和草海,只有两个副将会在天气非常好的前提下进入边缘雪山稍微转一转就立刻撤离,往年他巡逻至此,因为天征鸟本来就是出身严寒昆仑的特殊大鸟,只有他一人曾经多次掠过几座七千米的高峰探查,万灵峰、千仞壁都是终年积雪不化、异常陡峭的悬崖,除去百灵大会的时候,几乎是万籁俱静,不会有任何生物轻易的踏足。
但现在,风中掺杂着数不尽猖狂的笑声,像一场魔物的狂欢宴,比百灵大会还要热闹非凡。
云潇从他怀中勉强探出头,才往树的另一边张望了一眼立马长发就被吹的凌乱飞舞,她只能缩了回来轻轻打了几个响指,火焰勾勒出无数小小的火蝴蝶,它们在风中摇曳了好一会才稳住翅膀艰难的朝着风的吹响飞了过去,云潇紧紧握着拳,也在暗暗运气帮着协调蝴蝶保持平衡,低道:“这股风有点不正常,带着血腥味,能让嗅到气味的魔物和野兽陷入疯狂,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我让蝴蝶进去探探路,或许运气好,能直接找到躲起来的大风也不一定。”
“运气……好?”萧千夜紧蹙着眉,云潇仰起头眨眨眼睛,伸出一只手指放在他的唇心,笑嘻嘻的道,“我一贯运气很好,试一试吧。”
话音刚落,一只飞远的火蝴蝶猛烈的扇动起翅膀,云潇立刻察觉到这一丝提醒,小心的在掌心燃起更加明艳的火焰,萧千夜紧张的看着她的动作,却发觉她的脸色在这一瞬变得惊讶而慌张,低呼:“找到了……”
“大风?”萧千夜本能的接话,立刻就想抽出间隙中的古尘追击魔物,云潇按住他的手,急道,“不是大风,是神守,禁地神守!他伤的好重,就在古树林和草海交界的地方,有一群山鬼正在围攻他!快、快过去救人,他快要撑不住了!”
来不及多想,云潇一把抓着他的手朝着火蝴蝶指引的方向狂奔而去,风瞬间在耳边如利刃割过,禁地中赫然荡起窸窸窣窣的声响,紧跟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