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凄美,但对于这美丽的蛾子来说,即便只活十天也是逍遥自在的,至少它的独特已经让许多人记住。”
青竹忽而抬头深深看着秦溪,所有人从来都哀叹十日寿命之短,唯有秦溪懂得飞蛾活着的意义。
“和我讲讲你的师门吧。”秦溪看着青竹闪烁的眼眸,柔声道。
青竹深吸一口气,初晨的阳光从枝叶间洒下,印在她的脸上,和煦,如珍珠般散发着光芒。
“毒宗发源在宁州一处山谷中,那里鲜花盛开,草木茂密,后山有飞瀑从山巅而下,化为溪水,流过整个山谷。只是宁州多毒瘴,那山谷虽美,更长期弥漫着瘴气,许多植物动物都带有剧毒,以致于那山谷外人绝不敢随意进入。我很小的时候,一家人被仇家追杀,无处可逃,一头栽入那山谷,谁知仇家也冲了进去,大约十来名刀客,逼着我们一家三口往谷内逃窜,我只记得那一路,满地被毒死的人兽尸骸,直到一处绝壁前,再无退路。我的爹娘被刀客砍死在绝壁,他们也要砍死我,那时候师尊出现了,好似花丛中的仙子,从那群人身边只是轻轻走过,他们就一个个如被勾了魂一般丢了兵器,不由自主向师尊靠过去,然后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媚术,和毒术。”
“是的。后来我才知道那绝壁实则是师门隔绝外世的一处机关,绝壁之后才是真正的鲜花山谷。说是师门,那里更像一个村子,有老人,有小孩,大家都躲在那处绝美的地方,怡然自乐。而师尊,正是这一届继任的圣女。因为我是外来者,又父母双亡,村子里的长老说我天煞孤星,刑克亲眷,要处死我,是师尊将我护下,说孩子哪来的罪孽,凭什么连生的权力都不给。自那之后,我就一直跟着师尊修习。”
“你的师门,与我家乡好像。”秦溪喃喃道:“都是一处与世隔绝之所,我小的时候,曾以为世界就那么大。”
青竹微微一笑:“还是有一些不同的。鲜花山谷住民约千计,山谷内毒瘴丛生,虽人可以凭借毒功和医术避毒,但普通作物和动物难以生存。事实上,那鲜花山谷真的是一处绝地。每年都会有大量族人出谷,采买食物,日常的用品,保障谷内住民生存。所以每一名毒宗子弟,都得会谋生本领,赚钱之法。时间久了,有的子弟便不想再回鲜花山谷,开始流徙于世,更有不择手段者,凭借毒功和媚术害人,给毒宗赢得了邪派的名号。师尊不愿背负骂名,便带十几名弟子出谷,分州郡治之。若有毒宗子弟害人者,诛。”
“你的师尊,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秦溪由衷赞道。
“是呀,她虽是我师尊,更像我的娘亲。毒宗素来有禁忌,修习媚术者不得行男女之事,若要婚配,需得先废除媚术,否则易遭反噬,自受其害。而师尊,为了毒宗,为了鲜花山谷,甘愿放弃自己的姻缘,没有孩子,就把我当成了她的孩子。可以说,师尊是我在师门最亲的人,而我,也是她这辈子最疼爱的人。”青竹说着,脸上浮现一抹温馨的笑意。
与师尊的这一层感情,是青竹得以坚韧地存活于世的最大动力。
“呃……所以说,你平时总对我说要行不轨啥的,也只是在吓唬我吧?”秦溪微微脸红地冒了一句。
青竹一愣,一脸坏笑道:“你不知道除了男女之事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你失了童子之身吗?不然你以为那些混迹于风月场所的毒宗女子,真的会用身体来谋生呀?”
秦溪当然不知,被青竹说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只得干咳两声,故作正色道:“快……到了……前面。”便拔腿快步向前,落荒而逃。
青竹看着秦溪的背影,莞尔一笑,心里暖暖的,轻轻念道:“谢谢你,呆子。”
高大落叶乔木枝繁叶茂,已将馆娃宫前的广场遮了大半,细碎光影下,有微风轻拂,早蝉声声。
馆娃宫正门大开,阳光无遮无挡地倾泻在门内石砖地面上,泛起眩目的光芒。秦溪与青竹二人老远就看见一身破衣一壶酒,坐在正殿檐下荫凉内,自在逍遥。
与墨城的闲适正相反,时不时有粗重的呼吸声、吆喝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从院内传来,仿佛在打铁。秦溪进了宫门方才看见,平日里背手踱步的墨梁竟赤膊着上身,似乎是把庭院内原先布置的防御机关大阵给拆了,在按着墨城的要求重新布置。
看到墨梁的身体,青竹一脸嫌弃。
巳时日头已非常毒辣,墨梁全身是汗水,吃力抬着一块金属的内置机关组件,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秦溪当即快步走去,还未及墨梁惊讶,一只手已经搭上了组件,同墨梁一并用力抬起,往墙体内的机关缺口顶上去。
入手才知道,这组件几乎就是个大铁疙瘩,秦溪也差点抬不起来。
两人好不容易将组件挪到位置,墨梁正欲将其推入位,秦溪却突然抬手制止。
“墨家主等下,这个位置卡住了。”
“卡住了?没呀,刚才我就是这么拆的呀。”墨梁讶异道。
“嗯……应该还是卡住了。这个杠杆这头连接端头的机活,如果这卡件不装到位,那这一组可能永远都无法射出箭矢。”秦溪边指着卡件内部的构造,边和墨梁分析道。
墨梁沉思片刻,忽然一拍大腿:“怪不得调试了一晚上这一块都发不出来,钜子大人厉害啊,一眼看出症结。”
秦溪有些尴尬:“哪有,凑巧而已!”
墨梁笑道:“这东西靠蒙可弄不出来,不是精通机关术之人,看都看不懂。”
两人又捣鼓片刻,最终咔地一声,顺利推入位。
“哼!”檐下的墨城须发微张:“臭小子,看来你《墨经》是吃透了!这墨梁虽窝囊,但论机关术,这世上还没有能被他称赞的人,你可是第一个。机关术都能习得,剑术应该也不赖,怎么,不到一周,你的剑法已有信心胜过我了?”
秦溪慌忙摆手:“自然不是,弟子练剑遇到瓶颈。想请城师叔指教。”
“好!那便先试试!”墨城手一抬,不离身的长竹竿直向秦溪掷来,秦溪顺手接住,下一秒,虽隔了数十步,墨城已欺身而至,宝剑出窍,当胸便刺。
墨梁和青竹吃了一惊,墨梁慌忙跳开,青竹条件反射般想替秦溪挡上一挡,脚步刚起,耳边秦溪一句“没事。”只得收了步伐,担心地看秦溪不退反进,也直刺而出。
墨家剑法对墨家剑法!
秦溪手中竹竿更长,抬手已点向墨城手腕,墨城听得一阵风声,手腕一丝凉意,虽无法目视,却准确判得秦溪意图,立即格剑斜步,错开这一剑势,满是胡渣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但只这一格,却把丝毫没有内劲的秦溪弹开了去。
秦溪早已料到这种结果,并不停滞,反而愈加迅疾地攻向墨城,竹竿只取要害之点,每击都避开长剑剑锋。
同样是出招迅捷,同样是攻势凌冽,但几招下来,秦溪根本无法与墨城抗衡,竹竿与长剑一触便缩,不仅是兵器的差距,更是内劲的天壤之别。
二十招转瞬便过,秦溪最终的一记气贯长虹被墨城以一招大巧无工轻松化解,直刺而下的身形翻身再起时,墨城的剑锋已抵住喉头。
“哼,绵软无力!”
墨城似乎眼睛能看见一般,以剑鞘猛地抽打秦溪右手。秦溪猝不及防吃了痛,竹竿瞬间脱手,被墨城稳稳接住。
竹竿敲着地面,墨城边往檐下走边淡淡道:“不到一周,招式倒是练的可以。”顿了一顿,忽又厉声道:“但你的内劲哪去了?领悟道家真法御风之术的人,不至于一点内劲也没有吧?怎么,用上剑,连呼吸都不会了?”
秦溪淡淡叹一口气,恭敬道:“这正是弟子想请教的,逍遥游的呼吸吐纳之法,与《墨经》上记载的有大不同,弟子尝试了许多种办法,仍然无法将《墨经》上的呼吸吐纳方法融会贯通。
墨城停了脚步,眉毛微挑:“你练《墨经》上的内劲心法作甚?”
秦溪一怔,呆半天道:“不练那套呼吸之法,难道只用逍遥游吗?城师叔不是说不用真法……”
“老夫说的是只用剑法。”墨城又回到檐下直接躺下倒,仰面朝天,剑与酒葫芦全丢在一边,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秦溪回味着这句话,忽而脑中电光一闪:“原来只要用剑就可以!但难道说剑招只是表象,内劲却不一定非要与之匹配?可墨家剑法中很多招式的吐纳方法与逍遥游大不同,若不练墨家心法,那岂不是剑招也再不是墨家剑法的招式?”
檐下沙哑的声音懒懒道:“纠结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作甚,剑招是死的,人是活的,随你哪家的剑法,能取胜便是好的!”
秦溪呆住了。
原来可以这样?
没有所谓的章法套路,没有什么绝世秘籍,那些剑谱心法,在真正融会贯通的人眼中,只是个想用就用、不用就丢的工具而已。
辞别墨城墨梁,秦溪一路都在沉思,青竹也并未多言。
青竹知道,墨城的几句点拨,祛除了所有人心中自以为的枷锁,更给秦溪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可能,一种以真法驾驭剑法的可能。
一种创出属于秦溪自己的强大剑法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