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睿望着会稽水师前方隐约可见的船桅,面上再也不见一丝欣悦之色。
“扬州军什么时候调回来了吗?”司马睿再一次沉声问道。
王导从震惊中回转,立即恭敬道:“并未得到扬州军有调动的消息。”
“不是扬州军,哪里还有如此庞大的舰队?”
司马睿此言虽有厉色,却没有责备的语气,王导心知睿王眼下完全没有心思追责,只一心想知道这么多大小船只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便愈加仔细盯着雾气中突然出现的楼船,忽而面色凝重。
“殿下请看那将旗,与我军旗帜截然不同。”
司马睿闻言凝神细看,却见雾中楼船的将旗乃瘦长竖旗,每艘船的旗帜样式似乎并不相同。而会稽水师由于是临时任命的主帅,打出的旗号仅有一个国号“晋”字,并无帅旗。
“难道真的是镜湖山庄的势力?”
司马睿头一回对江湖势力产生了一丝恐惧感。
王导缓缓摇头,但终究没有回答片言。
与王导相距数十里眺望不同,顾荣却是实实在在杵在这一众突然出现的陌生战船前,内心的震动无以复加。
“快看,船上好像有人!”
有视力好的,已经见到在对方楼船上走动的人影,有一些似乎已发现会稽水师,奔走呼告着。
顾荣迅速做了决定。
这显然不是友方水师,不论是谁,都是强劲的敌手。
“传我令,全军上甲板,强矢准备,全速前进!”
“是!”
很明显看出来,会稽水师舰队正对着的,是对手的侧后方,最易进攻的角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先下手为强!
咚!咚!咚!咚!
隆隆的战鼓声在旗舰擂响,如回荡在湖面巨兽的怒吼。
燥热的风愈加强劲,似乎吹到每一位将士的心里。
所有人的手中强矢已上弦,双手紧握。
“报!距敌方舰队约十里!”
“好!继续全速前进!”顾荣的声音掷地而响。
这股风在瞬间似乎达到了极致,湖面的雾气如被粗暴地撕开一般,庞大的敌方舰队很快便赤条条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
楼船六艘,其他大小舰船不下百艘,却都是停泊状态。
远处薄雾中依稀可见苍山断崖。
原来这里已到会稽山脚下。
“报!已看明敌方身份,均是倭人装束!”
砰!
顾荣一掌狠狠地拍在栏杆上,心中的惊疑一扫而空,瞬间如明镜一般,暗自笑道:好你个诸葛稷!说是引路去打镜湖山庄,居然是引大军借雾奔袭倭人之后!
到底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
恐怕王导等人均被你玩弄于股掌!
还好不止我一人出糗,如此便也罢了!
骂完诸葛稷,顾荣盯着眼前飞速接近的船队,露出鹰一般的目光。
原来倭人已在此伏下如此一支大军!
若是当真攻了镜湖山庄,倭人伏在此处猝然发难,恐怕整支水师都得折在镜湖!
且不管诸葛稷耍了什么花招,但眼下却是将水师领到了极佳的进攻方位。
“报!距敌方舰队约五里!”
“好!投石准备!”
顾荣忽然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白衣怒马,羽扇平叛,原来这一份战意在这一年繁重的朝堂事务中还没有磨灭。
对面船上的人显然已经慌了神,甲板上下大量倭人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奔跑着,有的船想调转方向,却卡在船阵中完全做不到,想退,后面便是山崖,想跑,风向完全相逆。
“报!距敌方舰队约二里!”
“传我令,万箭齐射!”顾荣几乎是吼着出了这道指令。
左右提醒道:“主帅,二里是不是稍远了些?”
顾荣笑道:“乘着这样的大顺风,还担心射不到二里地?”
浑厚而低沉的号角吹响,会稽水师将士手中的箭矢向天激射而出,湖面上箭矢破空,密如飞蝗,顷刻间倭人船上一片鬼哭狼嚎。
倭人多是布衣,鲜有带甲,在会稽水师这一轮密集的箭雨下伤亡惨烈,有拉弓还射的,箭矢飞了一半却纷纷落在水中,半点也蹭不到水师楼船的边。
秦溪与诸葛稷的小船早已隐在战场侧边的薄雾中,眼见数里外这惊天动地的一战,诸葛稷负手迎风而立,豪情万丈,而秦溪似梦回五色湖的那一夜,月下屠黑龙的箭雨纷纷,但相较此时自然差得远了。
这便是正规军队间的大战!
有中箭的倭人惨叫着跌落水中,晕开一片血迹,渐渐倭人船只所在区域均被血水晕染。
船只纷乱,水面震荡,但这样的波涛怎能阻止会稽水师舰队如疾风般接近。
“报!距敌方舰队一里!”
“投石!放!”
顾荣似全身都在用力嘶吼。
低沉的号角再一次吹响,巨大的垒石在空中划过惊心动魄的弧线,轰然击中倭人的舰船,小点的船被一石砸为碎屑,大一点的楼船身中数石,碎木横飞,甲板凹陷,兵士屁滚尿流,更有躲闪不及的被直接砸为肉饼。
顾荣勒令左后传令:“所有舰船扎住脚,全力放箭!全力投石!”
“是!”
会稽水师一字排开,垒石箭矢如雨如雹般向倭人舰队砸去,交战不到半炷香时间,眼见倭人船只已倾覆三分之一,六艘楼船中,其三已重伤将倾。
“冲击准备!”顾荣嘶吼道:“冲船在前,楼船在后,全军速进!”
“是!!”旗舰上的兵士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这一战打的酣畅淋漓,会稽水师将士们已然热血沸腾。
水师战舰再次起行。
秦溪双手凝息,疾风大作,湖面卷起滔天巨浪。
“报!前军距敌船不到半里!”
“众将士听令,誓将贼军赶尽杀绝!杀三人者赏米十担,杀十人者赏帛百匹!冲啊!”
轰!
第一艘冲船已然撞入敌阵,巨大的冲击力直将一艘轻舟撞翻,仓内带甲兵士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水,挥舞着雪亮的官刀冲上敌船,举刀便砍,即便水军将士只着轻甲,但在布衣倭人眼中个个都是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可怜倭人兵士不多时便降得降,死的死。
接连不断的冲船撞入敌阵,一片杀喊声震天。
“我们也去吧。”诸葛稷望向秦溪,抑制不住全身的兴奋。
“好啊,反正不用再起风了。”秦溪点头道。
“我……能去吗?”阿泰弱弱地问道。
诸葛稷有些讶异:“你当真想去?我们这是去杀你的同族,虽说他们是入侵者,可……你真的不在意吗?”
阿泰摇头道:“我不是去杀他们,我是想跟着你们,如果见到他们的寨主,或者那位公主,我好把他们说什么翻译给你们听。”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让我们留手,救下几条性命!”诸葛稷哈哈一笑:“放心,投降不杀!那你便跟上吧!保护好自己!可别稀里糊涂被你同族给杀了!”
阿泰感激地点点头,飞快划动轻舟往战场而去。
秦溪对诸葛稷道:“那我上去了。”
诸葛稷自然知晓秦溪要做什么,道了声好,转身远远望向太守府的望楼。
若按原先的计划,那个人应该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