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溪飘飘然升至半空,周身仍隐在雾气中,积蓄内息,引四下之风。
忽而双手一震,如爆破一般,强烈的气流自周身扩散出去。
太守府望楼,司马睿远眺着这一场大战,激动地直拍栏杆,将手掌拍红了都不自知。
一众大臣均在啧啧称赞,说天时地利人和,乃睿王之福,豪取一场大胜。
唯有王导面色复杂,脸上阴晴不定。
这个结果,似乎和自己想要的,不大一样。
然而又一阵劲风直扑面颊,众人几乎都睁不开眼睛,待风止息,却惊见镜湖之上的雾气一扫而空,朗朗晴空之下,那一片战场火光冲天,与周围苍山碧水格格不入。
镜湖本是仙境,但那一处乃阎罗殿。
王导的目光掠过湖面。不禁凝聚在战场西侧。
一片高高低低的吊脚楼,相距战场约十里左右。
很显然,那才是镜湖山庄。
所以这一仗,究竟在打什么?
镜湖山庄的防御水军?
“报,有艘小船正向这里驶来!”
王导与司马睿闻言皆疑,眼下所有人应该都被镜湖南岸的战斗吸引目光,又是何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往这里来。
王导向近处湖面望去,一叶扁舟只一人,衣衫褴褛却仙风道骨。
“带他上来吧。”王导淡淡道。
此人,王导是认识的。
不多时,来人便立在王导与司马睿面前,笑意吟吟一深揖:“见过睿王殿下、王大人。”
王导笑道:“伏波将军为何会在此时到访?”
司马睿略有惊异,向王导问道:“这位是……”
“此乃五年前大破反贼石冰的葛洪将军,功成即身退,居山林潜心修道炼丹,医术道学皆惊为天人,时有人称葛将军为林中散仙,真是逍遥遗世,羡煞我等啊。”
葛洪哈哈一笑:“王大人说笑了,草民仅一介布衣而已。”
司马睿惊喜道:“葛将军此番前来,是欲重归朝堂吗?”
葛洪深揖道:“惭愧惭愧,草民闲散已久,早已没了建功立业的志向。此一来,仅是想斗胆进一言。”
“哦?”王导心中一怔,不免瞥了一眼战火正浓的镜湖水面:“愿闻其详。”
葛洪在一众大臣注视下信步行至栏边,遥遥一指。
“殿下请看,湖对面那片竹楼便是镜湖山庄了。”
司马睿凝神细望:“原来如此!”又转向葛洪道:“葛将军是想说镜湖山庄以水军拒守之事?看现下的战况,镜湖山庄的水军已然溃不成军。”
葛洪微微摇头,捋了捋下巴上的三绺胡须笑道:“非也非也,镜湖山庄全员不足千,都是从毒蛮之地逃出来的武功微弱的毒宗弟子,朝廷官军正在攻击的,乃倭人的水师。”
此一言如平地惊雷,忽而在堂上炸开。
“倭人?”
“怎么可能?倭人何时有如此强悍的实力?”
“不可能!倭人相距十万八千里,怎么能将这么庞大一支船队开到内湖而瞒过我们?”
“骗人的吧?”
一众大臣均窃窃私语。
司马睿惊愕不已,王导皱眉道:“葛将军此言何意?”
葛洪面带笑意:“睿王殿下英明,遣监察御史暗中调查,定然是已知晓镜湖山庄事有蹊跷。此乃倭人毒计,欲让官军与镜湖山庄两败俱伤,其久伏于镜湖的舰队便可伺机而攻,一举消灭会稽水师,从而鲸吞扬州。”
司马睿面色骇然,全然不理会葛洪丢过来的高帽子,只严肃道:“葛将军此言,可有凭据?”
葛洪笑道:“大战就在眼前,草民岂敢信口开河,殿下信与不信,待主帅归营,一问便知。”
王导沉声道:“所以呢?葛将军想要说的,就是此事?”
葛洪淡淡一笑:“草民想说的,是此战之后的事。敢问王大人的目的是否已达成?”
王导面色微变:“我有什么目的?”
“自然是报血仇、平贼寇、振皇权、通官营。”
葛洪此言朗朗,如晴天之下一把揭开王导的谋划,虽江东士族本也心知肚明,但如此堂而皇之地戳破,等同于直接扇了王导一巴掌。
大堂上一阵窃窃私语。
王导面色铁青,并未言语。
葛洪却毫不在意,仍缓缓道:“以草民看来,王大人的目的在此时已然达成了。倭人夜袭王大人家宅,本就是其鲸吞扬州的一步计策,此一战后,扬州潜伏的倭人不成气候,王大人算是得报大仇。而一战覆灭倭人水师,试问江东谁还敢于朝廷叫板,皇威昭彰,不仅睿王殿下与王大人,在坐诸卿皆有功绩。如今真正的贼寇已平,区区镜湖山庄便不足为虑。王大人觉得呢?”
王导一声冷笑:“原来葛将军是来作说客了,久在江湖,便也成了江湖中人了?你说的不错,只是依你所说,在下的四点目的仅完成了三点,还差这一点……”
“……便是草民今日想进之言。”葛洪接了王导的话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王导面色一怔。
葛洪不待王导反应过来,突然行一大礼,对司马睿倒头便拜:“毒宗江东主使葛洪欲率整个镜湖山庄归顺睿王殿下,今后一应锻冶营收均交付睿王,仅乞睿王保全镜湖山庄上下老少性命,留其为睿王效力!”
司马睿闻言大惊,忙看了王导一眼。
王导只怔怔盯着葛洪,惊到半晌无言。
王导当然也没料到镜湖山庄居然来这么一招,且葛洪所言句句是将镜湖山庄献给司马睿,他王导倒也不好再反驳什么了。
葛洪非常清楚眼前两人的心思,待此言带来的震撼稍过后,又补充了一句:“请殿下放心,草民本就无意朝堂,更不愿江湖事务缠身,此事乃受一故人所托。若殿下愿接纳镜湖山庄,草民即刻离开,自归山林。”
司马睿内心忽而砰砰跳起来。
冶铁官营这等机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只是军器监下属,但却直接关系到甲士实力,不仅决定了兵刃铠甲质量,更决定了能武装将士的数量。不论在哪里,不论是谁主事,要起兵必造炉。
眼下江东之地两处官营冶铁梅塘、冶塘都已经有了主事之人,东冶令也花落士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处官营的营收流入士族居多,到朝廷手里反而很少。
如果能拥有自己的锻冶所,便是壮大自身实力的关键一步。
司马睿看到了希望。
“葛将军快请起,镜湖山庄能投效本王,本王自然十分欣喜,求之不得!”
葛洪缓缓起身,却不抬头,只从怀中摸出两捆竹简,恭敬呈上。
“此乃镜湖山庄所有人员名册及近些年售卖账目,请殿下过目。”
司马睿示意左右接过,又道:“至于葛将军要离开之事,可否容从长计议?毕竟将军也是难得的人才,本王非常想请将军留下。”
葛洪笑道:“草民志在炼丹修道,追寻长生,当真不愿多问俗事。不过眼下草民还在镜湖山庄助一友人铸剑,若殿下有吩咐,草民自会全力以赴,待殿下物色合适接替人选,草民交割了便是。”
司马睿在欲相劝,葛洪只是推脱,只得慨叹不已。
忽而堂上有人指着湖面急道:“快看,那两人是谁!”
众人闻言回看,却见远处杀喊震天的战场之外,两个身影如猛鹫般自半空飞掠而下,直接落在倭人最集中的楼船甲板,刹那间横扫一大片敌人。
“真乃万夫不当之勇!”
“有此将才,我等高枕无忧了!”
“是啊!好身手!这样的豪杰应当去北方杀匈奴,定能打的匈奴狗贼屁滚尿流!”
堂上一片赞美之词。
王导眯起眼睛凝视,面上闪过一丝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