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内,飞雪如絮。
谷仲溪望着对面民舍檐瓦上越来越厚的积雪,眉头紧锁。
距离青竹受伤、孙小玉被带走已经近两日,谷仲溪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尤其是一个人待在寂静无声的客栈中,没来由的发慌。
钜子印未起效果,墨家之人没有主动与自己对接。
槐香口中毒宗特有的碎银两似乎也未起效果,至入店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时辰,夜深人静,偌大一个魏郡,如果毒宗和墨家都不主动对接自己,该上哪去找青竹?
会不会他们二人根本就不在邺城?毒宗的据点反而设在某个乡下的小村落?
谷仲溪漫无目的的望着鲜有行人的街巷,如一尊雕塑般,只希望能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谷仲溪精神一震,侧耳细听。
脚步声从楼梯拾级而上,正在自己门前停住。
谷仲溪深吸口气,暗暗行运御风之法。
哒、哒、哒。
木门轻叩三声,门外一女子的声音柔柔道:“谷公子可在?”
谷仲溪所凝之气顿散,按耐下剧烈跳动的心,快步走去,拉开房门。
眼前的女子个子不高,衣着普通,似就是常见的小妇人,但其腰有一块小小的黑色腰牌,这东西,谷仲溪在墨宁处见过。
“见过钜子。”小妇人低低一福。
“你是……”
谷仲溪一时皱眉,这腰牌本是毒宗信物,但既然四娘可以留给身为墨者的墨宁,自然也可以留给其他宗门之人。
“奴婢名唤墨心,负责在邺城接洽毒宗事务。”小妇人低头顺眉道:“白日谷公子出示钜子印时,我们已经留意到,只是碍于邺城内环境复杂,未敢轻举妄动。入夜时公子又出示毒宗信物,奴婢自然得现身一见。请问,公子有何吩咐?”
谷仲溪按捺下心中之喜,警惕地看了眼周围,侧身让出房门道:“里面说吧。”
谁知小妇人却低眉一拜:“钜子所居奴婢不敢进,此客栈乃毒宗产业,本是安全之所,公子有何吩咐,直言便是。”
谷仲溪微微一怔,正色道:“好,我想知道毒宗副宗主青竹的行踪,以及逍遥阁阁主四娘王芙的行踪。此外,你方才说的邺城内环境复杂,究竟是什么情况。”
小妇人轻声道:“邺城乃魏郡首府,地冲并、冀、兖三州交界,北方异族窥视已久,经年战事不断。城内除了以毒宗和墨家为代表的中原宗门,还有许多北方宗门活动,这便是奴婢所言环境复杂之意了。至于此二位的行踪,逍遥阁阁主本是来此寻一位善做乐器的老者,但因敌军临境,这位老人往南边汲郡朝歌城以西的一个小村避难了,逍遥阁阁主现已转道向南。青副宗主不在邺城,有消息说她在汲郡出现过,或许她也是去那座小村了吧。”
谷仲溪沉吟片刻,一时只觉脑袋里面乱糟糟的,或许王芙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当真只是带孙小玉一同对接花魁之事,或许青竹当真只是处理宗门紧急事务,迫不得已才带伤前行罢了。
可那十二名上品宗师杀手又该怎么解释呢?
如果不是王衍,还能是谁?
谷仲溪轻叹一口气,忽然觉得诸葛稷不在身边,自己当真就像个傻子一般,被人暗杀了都不知道幕后主使。
“匈奴压境,这里的官军是什么动向?”谷仲溪随口问道。
“太守王粹今日已领军出征,汇汲郡、广平、阳平之军,计两万余,向西迎战。”
“哦,兵力倒是相当,既是守土卫国,本地的江湖宗门可打算施以援手?”
小妇人凄惨一笑,淡淡摇头:“若相援,必覆灭,官军这两万,碰上匈奴军可谓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谷仲溪愕然道:“怎么会?”
“匈奴铁骑以一当十,统军的又是那个石勒,太守大人这两万人马顶多能延缓些时间,若东海王的军队不能如期抵达,魏郡,怕是保不住了。”
谷仲溪闻言一怔。
东海王司马越!
至少那一夜,谷仲溪分明听见,他是不乐意救援王粹的 。
“难道司马越已经出兵了吗?”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司徒王衍领军,数日前已出了荥阳,不过……沿途行径缓慢,看方向是向着朝歌去的。”
谷仲溪略一皱眉:“这不合理呀,朝歌不是还在此地东边?”
小妇人一声轻叹:“公子也看出来了,东海王若是有心来救,理应直击邺城以西,但这支军队却是奔着邺城大后方去,恐怕也就是做做样子,找个小村落割些人头,权当糊弄皇帝的手段罢了。”
谷仲溪闻言愕然。
手握权势之人,从来想的都是自己,哪里会顾及他人!
“所以说,太守大人此役,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有消息网的人皆已出城避难。奴婢斗胆,公子也莫在此地多留了。”
谷仲溪缓缓点头,默然无语。
片刻后,小妇人告退,谷仲溪独坐望雪,心中落寞。
然而电光火石间,一个不好的念头陡然升起。
王芙带着孙小玉去往之处是朝歌城附近的小村。
王衍领军也是往朝歌而去!
这支不义之师,极有可能滥杀无辜以充军功。
更何况,王衍亲口说过,王芙与之有仇怨。
狡猾如王衍,怎么会放弃此等良机!
假如这支官军碰巧与毒宗遇上……
而青竹的伤……
谷仲溪愈想愈害怕,这个念头如飞速生长的植物般扎根在脑海,瞬间占据整个思维。
子夜,大雪纷飞的巷口,一骑黑马从客栈后院飞奔而出,一身白衣的男子满面焦急,很快便融入雪中。
客栈柜台上放着几枚碎银。
那是谷仲溪随意留下的房费。
然而这些碎银子永远不会有人前来收取,因为柜台后面的小间内,掌柜的尸体已经渐渐发凉。
“一切居然都如司辰所料!原来让他自己推测出的结果,才最为可信!”
一道锐利的目光远远看着谷仲溪消失的方向,低声称赞。
“辛妹,任务完成的不错。”
一身黑衣的男子从阴影现出,与衣着普通的小妇人并肩而立:“总之,他走了,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
小妇人淡淡一笑:“此一番,癸哥当得首功,你的刃下得有三十余名墨者了吧。”
男子轻蔑一笑:“这些人平日里隐匿行踪,极为难缠,如今死在他们自己的钜子手中,真是可怜。”
“只是,那掌柜的似乎是毒宗的,不在我们天罡组任务范围。会不会……”
“无妨,只一人而已。据实上报给甲爷吧。”
“好。”
邺城以西五十里,王粹背靠着半截要塞的石墙,满面惊恐。
在跃动的火光与漫天的飞雪中,这一人提剑而来,几如杀神。
“还不滚?”
老者声音沙哑,淡淡开口,面有讥讽:“滚回邺城,收拢残兵,下一战,老夫不出手。”
王粹心中大震,但见老者长剑未起,也不敢再多想,匆忙爬起身,如丧犬般奔逃而去。
老者收剑入鞘,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落座,如闻不见遍地血海的腥味一般,打开随身酒壶,抬首畅饮。
不多时,石勒单骑行至尸山之下,下马长揖。
石勒身后,匈奴大军静立雪中,人人战栗。
“仗,我替你打完了,那么……”
“剑神在上,三千精骑随您调用。”
石勒手一挥,一名魁梧的重甲军士跑步上前。
“三千骑领军呼延崀,听凭剑神吩咐。”
“好。”老者站起身,残破的袍子上仍在滴血——别人的血。
“目标,朝歌以西雁落村。即刻起行,明日入夜前务必赶到……杀光所有人!”
“是!!”
三千军气势震天。
老者似乎很满意,纵跃而起,飞掠而去。
呼延崀为首,三千军立即解甲弃兵,从尸山中拖出晋军尸体,纷纷改换兵甲。
石勒身边,一副将忐忑上前,望着老者消失处,喃喃道:“世上竟有剑术如此高绝之人,这,还是人吗?”
石勒面色肃然道:“从未见过这般身手,什么几品宗师,与此人相比若纸糊的一般。如果那个老秃驴说的是真的,那么此人恐怕便是,洞虚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