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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站在神殿的广场上。
整个神殿,包括斯塔内斯特尔湖,都已在那张“地图”之外。从这里看向那幅金色光线交织而成的画面,竟有种在虚空之中遥望整个世界的错觉。
控制那张地图的人从伊卡伯德换成了约克・特瑞西,是因为伊卡伯德绝没有半点“向一无所知的蠢货们认真解释”的耐心,也因为一个刚刚掌握了光之剑,年轻又英俊的大祭司,显然会比一个中年发胖,貌不惊人,最擅长的表情只有“漠视”和“鄙视”的牧师更受欢迎,也更令人信服。
中年牧师在圣职者和法师之中都声名显赫,但他们现在所要做的,是让那些对他们所面临的情况只有一知半解的领主们了解真正的问题所在,以在必要时得到他们的理解和配合,约克自然是更为合适的人选。
这是埃德的主意,而伊卡伯德对此毫无意见。他根本不在乎这个,或许还乐得轻松。
除了约克之外,营地里还有许多圣职者分散开来,如果有谁心生疑问,想要立刻得到答案,他们也同样能够做出解答。
虽然只是说明情况,还未涉及任何解决的方法,这也花了不短的时间。埃德一直警惕着,但莱威本人并没有任何动作,那条龙……也一直待在营地和神殿之外,近得他抬眼就能看到,又远到并不能在他们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做出什么破坏。
戴夫德・莱威比他们所预料的更沉得住气。尽管将会谈之地改在柯林斯让他稍稍慌乱了一瞬,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从前天到昨天下午,他如常与人交际,游刃有余,即使是在遇上奈杰尔的时候,也没有显出丝毫的心虚。
不高兴祭司当然不会如阿伊尔所担心的那样跟他打起来,但也充分表示了他的不高兴。他那奇怪的,可以称之为“耿直”或“直言不讳”的嘲讽方式,正是莱威那种人最难应付的。据说牧师只三两句就败下阵来,带着一脸勉强挤出的笑容缩回了自己的帐篷,一直到今天早上都老老实实的,没再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嗡飞来飞去。
金色光线从空气中一点点淡去,像是重又融入了阳光之中。埃德搓了搓发僵的手指,稍稍分了下神――今天的风好像比昨天又冷了一点,柯林斯平原的花大概也开不了几天。娜里亚那么喜欢花,也许他应该再改改戒指的设计……
然后他终于听见了莱威的声音。
“令人惊叹。”他说,“我从未见过如此清晰明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光之沙盘’?”
营地之中设了简单的法阵,任何人只要高声说话,声音都能传得很远。
照博雷纳所说,整个营地就是一个巨大的剧场,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可以随时开始表演。也正如奈杰尔所说,莱威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戴夫德・莱威,在安都赫神殿之时,对世俗权力的渴望就远胜超过常人的力量。”不高兴祭司如此评价,“他绝不会等到真正能做出决定的人坐在一起时才发难……他需要尽可能多的人来仰望他的光辉。”
预料之中的演员站在了台上,埃德反而放下心来。他把手指缩进袖子里,淡定地听着。
“……收集如此详尽的信息想必费了不少的心力,但恐怕其中还是漏了一点。”那自信满满的牧师说,“在希德尼盆地,离我们的神殿不远的精灵古城,极北之光米亚兹-维斯的地下库房里,也有不小的一道裂缝。”
“多谢。”约克彬彬有礼地道谢,没有让心中的嫌恶露出半点。
“不用客气。”莱威回答。
在他们附近的人眼中,这是颇有些奇怪的场景――正在对话的两个人其实隔得很远,并不能看到彼此,却能如常交流。
“而且,都能把自己当成这场戏的主角。”博雷纳兴致勃勃地向妻子发表自己的见解,“这不是很有趣吗?啊,我应该把这些都记下来才对!也许我能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剧种呢。比如,同时在三个剧场,以三个不同的角色为主角,在同一个时间轴上,讲述同一个故事……”
“记吧,记吧。”克里琴斯从不会像伊森那样泼他冷水,反而笑眯眯地怂恿,“等你不再需要当国王的时候,至少也能靠写剧本养活女儿呢。”
当国王陛下背负着生活的重担抄起笔的时候,莱威正开始表示他的疑惑。
“但说实话,”他说,“我们并没有从那裂缝里感觉到什么太大的危险,更不觉得我们的世界就真像条满是裂缝,正在下沉的船,值得这样的……大张旗鼓。当然,或许是我们运气好,那裂缝并没有通向地狱,或充满了影魅的幽魂界之类的地方。它应该是像大多数裂缝一样,通向……你们所说的,虚无之海。可是,各位,海……不正是孕育万物之地吗?以我所知,连诸神都诞生与其中……它真有那么可怕吗?”
“这位牧师大人,”营地的一角,有位皮肤黝黑的商人敲了敲自己的烟斗,带点讽刺地开口,“应该没出过海吧?”
他声音不高,只有周围的人听见,却激起一阵笑声。这一片全是从南方港口城市和海岛而来的人,海的丰饶与恐怖,温柔与冷酷,都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而莱威仍在继续:“像各位一样,我们十分小心地研究了那条裂缝,就像更早之前偶尔出现的‘黑眼’,它的确会让法术变得不那么稳定,但只要我们稍稍改变方法,它――或者裂缝另一边的虚无之海,反而能成为极其强大的力量之源。事实上,我听说,水神神殿的牧师早就掌握了这种方法……所以他们才能在危险降临时用一片迷雾保护了他们的神殿和这片美丽的草原。”
埃德脑子里有根弦蹦地断掉了。
他没料到莱威居然敢提起这个。是的,他说得没错,伊卡伯德利用圣墓之岛上的“黑眼”维持着那片迷雾,可那并非预谋,而是仓促间的灵机一动,甚至是在莉迪亚的启发之下完成。而且……柯林斯神殿为什么会需要这样的“保护”?!
一瞬间他仿佛重又看到迷雾涌上脚下洁白的石板,而迷雾之下,是满地的鲜血和冰冷的尸体,他徘徊其中,找不到方向,而他所有的呼唤,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他的手从袖子里伸了出去……然后被牢牢抓住。
那只手比掠过的寒风更冷,冷得他哆嗦了一下,清醒过来。
伊斯放开了他,抬眼看着不远处,安安静静蹲在一片树林边的那条龙。
“不是现在。”他说,“不会太久。”
埃德闷闷地低头,又把手揣回袖子里。
“您说得没错。”营地正中,约克的反应比他要冷静得多……冷静又成熟。
“伊卡伯德・贝利亚大人能够有限地使用‘黑眼’另一边的力量,但其中也有巨大的危险。我们早有安排,会就此作出更详细的解释。”他说,“以及,和您有着同样看法的人并不少,持相反意见的人也同样不少,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努力找到一种更好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毕竟如今这样的裂缝越来越多,到底通向何处也完全不由我们控制……这件事与我们所有人休戚相关。”
莱威噎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虽然这一场会谈确实“大张旗鼓”,但至少刚才,在约克的解释之中,所说的只是天地之间那巨大的、出自诸神之手的法阵,说到这些裂缝因为保护这个世界屏障被削弱而产生,以及已经引起的诸多问题,并不曾刻意渲染它的危险……甚至都没有涉及屏障为何会被削弱,仿佛只是因为年深日久,地势改变……仿佛这不过是诸神的考验,而不是谁刻意的破坏。
他甚至都没有提起斯科特,仿佛那些被点亮的星辰毫无意义,他们也并不知道这是何人所为。
“满是裂缝的沉船”这个比喻,也并不是出自约克之口,而是他昨天从一个大地女神的牧师那里听来的。
即便那真是埃德・辛格尔亲口所说,他现在也没法证明。
纠结于此并没有意义。
确定了这一点,牧师有些不甘地偃旗息鼓。约克的一句“早有安排”,能堵回他的大多数质疑――这毕竟才是会谈第一天的上午。
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
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午餐和之后的休息时间里,旁敲侧击,或直截了当地向他打听那“稍稍改变方法”到底是什么样的方法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亦并不是只有法师。
魔法之力如此强大,这片大陆上大大小小的统治者们从不曾放弃将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然而看似相互争斗却又连成一体的神殿,屹立于尼奥城的大法师塔,即便不是坚不可摧,亦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他早有准备,也擅长于此。一点可有可无的承诺,几句似是而非的解释,足够让大多数人心痒难耐,热切地希望能与他有更近一步的“合作”。
至于知道真相,亦不肯就范的那些人……那些迟早会像尘埃般被抹去的人,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反正,他们又不可能在这里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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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们不肯听我的话,干脆把他摁死在路上的结果。”博雷纳对着闷闷地吃不下东西的埃德大快朵颐,毫不同情,“让他张嘴,就得被他恶心。”
克里琴斯一脚踩在他脚尖上,还碾了碾,成功地让他闭了嘴。
但博雷纳其实很有些委屈。除了柯林斯神殿之外,他可以算是五月节上那场“意外”最大的受害者。他被关进高塔,九死一生,差点就回不到妻子身边,然后又不得不领兵打仗,解决内乱,连弟弟的魂儿都弄丢了……他跟莱威那些家伙也算是有血海深仇。
他也不是故意要戳埃德的伤口……或许也有一点点故意。圣职者们总是顾虑太多,该心狠手辣的时候犹犹豫豫,只会给敌人反咬一口的机会。
埃德绷着脸拿刀切在鸽肉派上,多少有了一点恶狠狠的气势。
娜里亚毫不客气地敲他的手:“切得再碎也要自己吃掉。”
无论如何,浪费食物都是不可原谅的。
埃德那点难得的气势立刻就没了。博雷纳只想叹气,克里琴斯却笑了起来,他们的小女儿琴妮便也跟着咧出一口小乳牙咯咯地笑。
博雷纳特地邀请了埃德和娜里亚来共进午餐,原本是想帮他的朋友能和自己的恋人“更近一步”,结果埃德完全浪费掉了这个机会……又或者,他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个机会。
“听说你们那位冰龙朋友喜欢吃烤肉?”克里琴斯的黑眼睛里亮着星星一般发光,“我这里随时准备着整只的烤羊呢,他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哦。”
虽然知道那个金发蓝眼的年轻人只是一条冰龙变化出的形态,但这形态可实在太对她的胃口了。
埃德代他的朋友接受了这份好意,但他怀疑伊斯也很难有什么好胃口。
“他还在对着那条龙看吗?”博雷纳问,“不会看着看着就扑过去打起来吧?”
他算是少数知道那条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人,难免会有这样的担心。
“不会的。”埃德很肯定,“他现在可比从前要……”
帐篷外的惊呼声如浪潮涌起。
“……抱歉!”埃德跳起来冲了出去,娜里亚却并不那么紧张。
“不会是伊斯。”她甚至还有心情安慰克里琴斯,“就算是,他也不会输的。埃德知道,他就是喜欢瞎担心。”
喜欢瞎担心的埃德在帐篷外皱起了眉。
天气很好,阳光有些耀眼,但足够让他看清,远远的天空之上,展开双翼飞向柯林斯神殿的,并不是伊斯,也不是“那条龙”。
那是独角兽号。
张着雪白船帆的三桅船飞得比在斯顿布奇“试飞”时要稳得多,甚至有了一点仿佛天生之物的优雅与从容,牢牢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可它本不该在此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