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刻心里最难受的人,不是罗裳,不是雁朵颐,也不是蔚凡,更不是蔚西桢,而是雁始终。
他蜷缩在东飞楼地下漆黑的墙角,一个人。这里,大家早就走了,因为去了东飞楼一趟,他把自己的工时延后了。而当他回来后,他一个人得扛起原来需要四五个人干的活。他不知是心累,还是身体累了,或许都有,只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黝黑的脸庞上,两颗眼珠直直盯着地上。
最近,他已经开始咳嗽了。雄伯拍着他的肩膀说:“拿去,回去了切成片,用蜂蜜泡着吃。”
雁始终一看,是个梨,还有一个小罐子,他不肯要老人的东西,说:“雄伯,不用了……”
“拿着吧,我知道你舍不得买。在这里啊,没办法,整天都是尘里来土里去,我们都咳。这是我在城西买的,是好梨。我老了,吃多吃少都无所谓,你还年轻呢,快接着吧。”
雁始终接过梨子和蜂蜜,沉默半响。
“这活啊,不能做长久,我是在这里待了半辈子,没见过天日,那是因为我那时候没办法。我父亲为了彩带抛弃了我娘和我,还有一个年幼的小妹,我娘抑郁成疾,家里的重担就由我挑起。尽管每天摸黑出门、摸黑回家,但仍然难以果腹。最后,我娘病死了,我小妹也死了。因为给娘看病,我卖身二十年的在这里做工,之后也就没有离开过了……”雄伯说着,眼里有东西在闪烁。
雁始终听得很认真,没有插话。
雄伯转头看着雁始终说:“你跟我不同,我看得出来。我知道你遇到了难事,但是等度过这关,你就不要留在这里了。”
雄伯走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能撑到哪一天哟……咳咳……”
雁始终以前其实都不在意这些的,他身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别说来自这些人的支持。他从来没有妄想过这些,然而现在,却有人开始支持他、信任他,他真不知如何去对待这份支持和信任。同样地,与信任和支持相对地,他也从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现在,走在街上,所有人都能认出他来了。虽然蔚凡替他解了围,但大家仍只记得他偷入舞房的事,在他背后或者面前指手画脚地议论着:“哎呀,这不是那天在东飞楼偷进舞房的那个吗……”
“这幅寒酸相还想追求岑岑,真不知廉耻……”
“真丢脸,龌龊!”
“快走,离他远点,臭死了……”
更有人要动手脚打他,把他打倒在地之后,还要往他身上吐几口唾沫,骂道:“我呸!你个丑八怪,还敢猥亵岑岑,老子打死你!”一旁看热闹的也有跟着动手跟着骂的。
在他来说,其实都无所谓。打,不过是皮肉痛一时;骂,也不过是耳朵受点罪罢了。那些都不在自己在意的人,他们再如何痛恨自己,也都跟自己无关,雁始终是这样想的。不过为了能按时赶来做工,他开始用黑布包住自己的头,不让人认出,这样能省去一些麻烦。雁始终把头裹住,拿起身旁的梨子和蜂蜜起身了,他动作很慢,伤处仍然很痛。他得回去了,不能让守门的等太久。
刀歌想去找蔚凡了解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没有见到他。后来才听说蔚凡被关禁闭了,之前他经常挨这样的处罚,时间长的有一个月,短的也有上十天。刀歌便去找雁始终,雁始终跟他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刀歌听后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想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
刀歌其实没有好好看过雁始终的正脸,这次他看到了。这一眼,让刀歌感觉时间放佛过去了十年。雁始终的头发里已经隐约现出了银丝。其实雁始终怕被别人发现,找附近的瓦匠讨了一些黑灰,藏在自己的床底下。往黑灰里掺一些水,涂在头发上,可以掩盖一下。
刀歌其实还是对雁始终的态度不满,但他还注意到雁始终脸上已经起了皱纹,皮肤也变得古铜了,这种沧桑让刀歌转变了一点态度,他说:“其实即使你现在把一切都说出来,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但是我觉得,只要是你觉得值得去做到事情,就应该继续去做。这不表示我支持你去给我们带来麻烦,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让我们看到你证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那一天。”
雁始终比先前更沉默了。
“好了,阿奇今天晚上还要去城西,我先走了。”
城西。
由于昨天一天的延误,今天观众的热情都非常高,比赛还远远没开始楼里就闹翻天了。
那管事的已经改变态度了,因为他看的是钱,不是人。既然坤奇能给他带来这么多钱,那就不管他是姓坤还是姓雁或者是别的姓了。见到坤奇,他立马就笑盈盈地走过去打招呼:“哟,来这么早?”
坤奇:“哦,我还怕晚了呢!”
“来来来,快进来。这是你朋友吧?我给你们安排位置,坐着看坐着看。”说完管事便吩咐随从去给刀歌和翔飞安排座位去了。
“上次你发挥得很好啊,大家都希望你今天能发挥得更好,好好加油!来,跟我去热热身。”
“嗯,好啊。”坤奇倒十分享受这招待。
管事的注意到在旁边的座位上有一张熟悉的脸孔,是雁晴,便走过去,说道:“哟,想通了?”
雁晴喝了一口茶,说:“是想通了。”
管事的摆起架子来:“这地方可不是菜园,不是你想走就走,想来了又可以来的。”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说的想通,是想通了与你划清界限――我来是观看今天晚上的比试的。”
“你……”管事的脸都绿了,说,“那就请一定好好看了,招待不周的地方,多多包涵。”见到雁晴没有理自己,管事的便一甩袖子离开了。很巧的是,刀歌和翔飞的座位就在雁晴旁边。
雁晴:“你们是坤奇的朋友吧?”
刀歌:“你怎么知道?”
“我见你们经常在一起。我和坤奇是在这里认识的,我和他打过一场。”
“哦……”
“我叫雁晴。”
“我叫刀歌,他叫翔飞,至于坤奇嘛,你还是叫他阿奇好了。”
“嗯……其实我有话对阿奇说,但是犹豫了很久,开不了口。”
“是什么话?”
“上次比试的时候,有一场,他被打得很厉害,你们应该记得。”
“当然记得。”
“他被下药了。”
“什么?”刀歌震惊。
“下药的人是我。”
“你?!”刀歌不是那种轻易就发怒的人,他想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一直帮他们做事。照他们的安排,阿奇不能晋级,他们想用钱打发阿奇,但是阿奇不接受,所以派我在他喝的茶里下药。谁知道阿奇在中毒后竟还奇迹般地胜出了,所以他们又派我上去打败阿奇。阿奇跟我讲过他来这里的目的,我很佩服他,所以我让出的那一场算是补偿吧……”
“原来如此……难怪他说你跟他说过奇怪的话,说什么你欠他东西。”
雁晴一笑,然后说:“我已经不再帮他们做事了。阿奇的功夫并不足以打败雁南四――也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这里的人都叫他四爷。”
“他很厉害?”
“我未曾跟他交过手。城西高手如云,他既然能够号称城西一霸,定不是等闲之辈。”
“可是他那样子,看不出是什么高手啊。”
“真正的高手岂能一眼看出来呢?我只是有些担忧阿奇,四爷平日里横行霸道,人人见而避之,但是阿奇却偏偏碰上了这颗钉子……”
“他拿了我们的东西。”
雁晴知道是那块玉,说道:“没想过别的办法么?”
“那其实只是一块普通的玉,在别人手里,没什么价值。但是我们花十金他都不肯卖给我们,故意要为难我们。”
“正是他一向的作风。”
“阿奇跟他定下了赌约,雁南四如果输了就把玉还给我们。”
“胜算不大。”
“按照阿奇的性格,他会打到底的。”
“嗯……我明白。我欠阿奇的,我希望我能帮上忙。”
“你武功好,可以教一下他。”
“那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来不及。”
刀歌有些愁了:“那怎么办呢?阿奇就是力气大,招式什么的他懂得不多。”
“力气大?”雁晴眼睛一亮,问道,“多大?”
“不知道究竟有多大,总之就是很大。经常有人跟他比力气,但是只要他吃饱了,就从来没输过,那些比他壮很多的人都比不过他。”
“看来挺巧,四爷在城西也是出了名的有力气,他的拳法因此十分霸道,进攻十分凶猛,所以很少有对手。他也一直以城西第一力士自居。”
刀歌似乎懂了雁晴的意思,说:“你是说……”
“要他们比力气。”
“这个行!这样的话,阿奇应该能赢!”
“恐怕不会轻松,我没见过四爷出手,但是见他显摆过力气。门口那两只狮子你注意过没,一只在前一只在后。在前面的那只,就是他搬出去的。”
刀歌记得那狮子,他还跟坤奇说过那狮子的闲话,说:“那狮子看起来是很沉啊。”
“不是一般的沉。后来管事的要把狮子搬回去,挑了四个楼里力气最大的大汉花了半天才移回去。四爷知道这事后又把狮子搬出去了,管事的就没有再叫人搬回来了。”
“看来他力气的确挺大……不过不管怎样,比力气的话,阿奇胜算大很多,我们得找阿奇商量。还要想办法,得让雁南四愿意和阿奇比。”
“这个倒不难。”
“我看他好像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次比试,他也要三十金才肯答应。”
“从今天开始,所有的比试都是以挑战的方式进行。选手之间互相挑战,胜出的晋级,阿奇可以直接点明挑战四爷。但是像四爷这样有头有脸的选手,他会提出接受挑战的条件。”
“条件不会很苛刻吧?”
“具体他会提什么条件,我也不知道。近一年来他都没怎么上台过,只是经常来这里观看比试。这次是三年来的大赛,所以他才参赛。”
“那他肯定十分重视。”
“当然重视,为了荣誉,所有赶来这里的拳手都会不遗余力。”
“你呢,为什么不参加?”
“我……”雁晴一愣,说,“荣誉已经跟我无关了……”
刀歌善于观察一个人,透过他们的言语、举止和神态来猜测他们的内心,所以他立即说:“高手应该会更多吧?”
“嗯,整个雁南城的高手都会在这里聚集。”说着雁晴环视四周,接着道,“那些在人群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听到这些,刀歌一笑,说:“那我有办法了。”
刀歌说完起身朝雁南四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