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不是我的自作聪明，这些线索看似破碎，实则有着明确的逻辑，不出意外的话，帕特里夏也有一定的猜测，否则她也不会说出「岂止是自己无畏于死亡，连全世界的人都被迫无畏于死亡」这等话来，但我不确定她究竟猜测到了哪一步——或者说，她究竟对这个世界了解到了哪一步。

　　「仅凭一个破碎的开端，竟然推论出了一个合理的闭环……不愧是敢顶着学者的名号混迹在人族的魔王，单凭这份分析能力，你就值得我为你鼓掌，了不起！」

　　科伦很是浮夸地鼓起掌来，而我观察着他的微表情，眯起眼说道：

　　「怎么，听你的意思，这并不符合你的谋划？」

　　「我只反问你一个问题。」

　　科伦单手托住自己的侧脸，慵懒的神色甚至显得有些讽刺。

　　「〈界律〉会容许这种谋划吗？那种超高维的存在——我更愿意称之为全知全能的存在——会给我这种颠覆世界的机会吗？」

　　「全知全能？你高估〈界律〉了，它需要投骰子才能确定一个结果，也需要用眼睛去观察世界的走向，否则这一次〈受难〉的意义何在？」

　　我确信科伦与〈界律〉有着某种联系，否则他也无法干涉〈受难〉，但这种联系究竟是灵动的还是僵硬的，则还需要我进一步判断。

　　「不过你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以〈界律〉的推算能力，推测出这样一种可能性并不难，事实上我就轻易地得出了这个结论。它之所以默认了你们的试炼布置，是因为到死亡内耗这一步是完全符合它的利益诉求的，根本没有必要干涉。但后续的发展不可能如我预想的那么顺利，大概率这座试炼塔中有一些连你也无法掌控的布置，专门用以维持塔的稳定性——」

　　我忽地一愣，脑海中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不禁有些意外地望向科伦。

　　「难道说你——」

　　「我很庆幸之前能在公会与你偶遇。毕竟在〈界律〉的认知中，你是一个不可预测的个体。」

　　科伦嘴角勾勒出深邃的弧度，俊美的面庞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通过和你的接触，我确信你是一个相当傲慢的人，你看人喜欢直视对方的双眼，那看似观察，实质上是在施压，毕竟视线碰撞时先挪开的一方意味着处于心理弱势地位。看待那些新生代的觉醒者时，眼神更是像是在看待动物园里的动物，你从没有把他们与自己摆在同一个层面上。」

　　「开玩笑，我向来是支持生而平等的，就算大多数人族都是细菌级别的垃圾，我也没打算否定他们至今为止浪费的人生和氧气。」

　　「——」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驳斥道，科伦的说法简直是在将我定性为一个种族主义者，但我可是在为了全大陆的生灵在奋斗的，像我这般的博爱主义者难道还能有第二个？

　　「傲慢而不自知，就是你最大的傲慢。」

　　科伦有些古怪地挑起眉梢，类似的话好像赫蒂也对我说过，但区区两个人的判断显然无法作为依据，样本数量少得可怜。

　　当然我不会在这个关头纠结这个问题，任凭科伦继续说道：

　　「一个如此傲慢的人，又怎么会接受自己在别人安排的剧本上演绎人生呢？我确信你会在〈受难〉开启的瞬间有所动作，而你也回应了我单方面的信任……说实话，刚进入到试炼，却发现试炼乱成一团时，我还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搞不好聪明反被聪明误。」

　　——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顿时觉得有些如芒在背，这话听着是相当的刺耳，如果科伦没有撒谎的话，那么我出手干扰〈受难〉其实是在他的计算之中的。

　　「好在，试炼还能正常运转，顺序虽然乱了，但影响不大。最重要的是，〈界律〉隐藏起来的布置出现了漏洞。它已经没有余力去修补这种漏洞——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这种漏洞。」

　　科伦的眼神变得无比深沉，犹如黑暗到极致的深海，可他最后的话语却让我忽地心头一动。

　　——没有察觉到漏洞？这……不合理。

　　〈界律〉没有余力修补漏洞我倒是可以理解，毕竟眼下觉醒者大量出现，加速的坍塌需要它分出更多的力量去缓解，再加上〈受难〉本身的发动与维持，〈界律〉不可能将任何状况都应对得完美无缺，由我这种奇点所引发的特殊状况更是如此。

　　问题是，无法应对与无法察觉是两个概念，光是科伦本身就相当于〈界律〉的耳目，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毫无察觉，如果说世界上有人能无声无息干扰〈界律〉的判断的话——

　　——斯堤克斯……吗。

　　我心头猛地一沉，各种谋划交织在一起，已经很难说是谁在算计谁，到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就连我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那只黄雀还是那只螳螂。

　　唯一能确定的是，科伦不可能是那只黄雀，他的认知多来自于〈界律〉，而〈界律〉中早已潜伏着一个癌变的细胞。

　　「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克洛，没有你的参与，我的计划是不可能发展下去的。」

　　科伦明摆着是在挑衅我，但我却觉得他相当可悲，而他自顾自地说道：

　　「你问那是不是我的谋划，我的回答当然是——当然是。」

　　「——」

　　除可悲以外，我现在还觉得他很饶舌。

　　我忍住内心的古怪，刻意地锁起眉头，摆出阴沉的脸色，说道：

　　「你竟然算计我，科伦。」

　　「你同样也算计了我，克洛。」

　　「但你比我多算计了一个小数点。」

　　「——」

　　我完美演绎了一个谋划失败只能用言辞来讽刺对方的小人物，连一个小数点都要斤斤计较的人，那内心该是多么的狭隘，但太过就不符合冷酷魔王的人设，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摆出冷静的模样，沉声道：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毁灭世界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说过的，人的心理决定人的行为，但你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利益而行动的。」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大公无私的挑战者吗？」

　　我又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个科伦着实情商低下，难怪只能生出毁灭世界的邪恶念头，生命中必然缺少爱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