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丝蒂娜到底是选择了离去，而这也在克洛涅斯的预料之内，虽然自当初那场SS级考核以来，他就再没有与这位圣剑使直接接触的机会，但这段时间搜罗到的大大小小的情报也确实提供了一定程度的人物侧写。

　　他了解到，这位异军突起的圣剑使，来自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其祖父早年率兵迎击魔族取得过一些出色的战绩，后来被授予了世袭的子爵爵位，但卢莎家的家系素来一脉单传，焉而当这位老人过世以后，子爵之位便由赫丝蒂娜与阿西莉娅的父亲继承。

　　遗憾的是，两人的父亲在战争中不幸丧生，而其妻子在诞下两名女儿之后，便一直体弱多病，在多方面的因素影响下，卢莎家的地位自然是逐渐衰落，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赫丝蒂娜早早地自立起来，一个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卢莎家，但具体做的事情却确实难以考证，因为乱七八糟的情报都有，比如调配神秘药物赚取了人生第一桶金，比如在野外采摘药草时发现了灭绝的品种，比如在果树下睡觉时一头魔兽撞死在边上，而一颗果子砸在她脑袋上让她发现了万有引力的奥秘，最离谱的是说她觉醒了前世的记忆，用超乎想象的知识踏上了改变命运之路。

　　克洛涅斯实在无法判断这些传言的真假，毕竟当一个人突然完成身份的多级跳时，她身旁的人都会无限夸大一些过去的事件，到最后也就成了一团浆糊，但可以确定的是，赫丝蒂娜确实是一个独立而坚强的人，在民众间的风评也相当之好，反倒是在贵族间的评价一般，据说她拔出圣剑以后，国王曾允许她以女性的身份继承子爵的爵位，但她对此表示了拒绝，这事儿的真假依旧不好说，毕竟对王室而言是一次对声望的打击。

　　无论如何，正是凭着这些信息绘就的人物侧写，在面对赫丝蒂娜的诘问时，克洛涅斯才能一次次给出足以说服甚至撼动对方的答案，而他也在一次次的对话与观察中，进一步丰富起了赫丝蒂娜的人物画像，某个想法也是自然而然地浮现。

　　——赫丝蒂娜·卢莎……看来是有争取的可能性。

　　克洛涅斯背离人迹罕至的巷道，重新回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像是汇入主道的支流，而被人群所包围着，他内心的悸动也是逐渐安定下来。

　　这一场会面虽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关注，也不会记录在历史的档案当中，但克洛涅斯却感到了恐怖的压力，他是不知道赫丝蒂娜这个人的真实想法的，一旦自己有了疏漏，那大概率是回天乏术的，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像先代魔王那样，强势地劫走圣女还大摇大摆地逃离王都，换作是他的话，估计也就只能凭着混血的优势蛰伏起来，然后找准机会连夜跑路。

　　好在这次对话虽然惊险，但可以说是顺利——甚至还有一些惊喜，因为克洛涅斯发现，这位圣剑使并没有对自己的理念表现出抵抗或是嫌弃，她反倒表现出了倾听与思考的迹象，现在回想起来，她特地找上门来寻求对话，本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只不过克洛涅斯因为紧张而忽视了这种潜台词，但幸好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而克洛涅斯也埋下了一颗种子——又或许是让一颗本就存在的种子开始萌芽。

　　……

　　「『如果能争取到魔王的支持』……吗。」

　　高耸的钟塔楼上，赫丝蒂娜俯瞰着下方流动的人群，那位学者就混迹于其中但此刻她已经找不到对方的身影，她早就看出对方不是简单的学者。

　　虽然克洛涅斯的勇者登记信息里自称没有觉醒〈恩赐〉，但没有觉醒〈恩赐〉之人是不可能对她的行动做出反应的——此前她往克洛涅斯胸口塞纸条的时候，她就发现克洛涅斯竟然有所反应，而且不是防御性的动作，而是反击式的动作，没有经过训练的人是不可能有这种行为的，因此赫丝蒂娜一开始就没把他看作一个普通的学者，而认为他是出于某些意图刻意掩饰了〈恩赐〉。

　　不过，这方面的掩饰并不是问题，赫丝蒂娜也根本没往克洛涅斯担忧的方向思考，毕竟任凭她大脑再怎么飞扬，也不可能猜到克洛涅斯就是当代魔王，她真的只是出于好奇与疑惑才临时组织了这一次的私下会面，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如此劲爆的消息。

　　说实话，对于克洛涅斯的说法，赫丝蒂娜是没有产生怀疑的，因为人族高层已经基本确定，魔族七人中枢是有发生人员的变更，只不过不知道是个别魔将有了更换，还是整个高层都发生了换届，现在人族高层内部正为此吵得不可开交，有人觉得是绝好的机会，有人觉得是魔族的陷阱，但无论如何，都囿于强制休战期而无法做出直接性的对策。

　　赫丝蒂娜内心更倾向于魔族高层换届的可能性，理由诚如克洛涅斯所所诉说的那样。

　　『而你——赫丝蒂娜·卢莎，漫长岁月中再度诞生的圣剑使，想来也是背负着某些使命才被选中的。』

　　自从拔出圣剑的那一刻，赫丝蒂娜就一直在思考自己被选中的理由，而魔王易位无疑是一个充满说服力的答案，历史上的圣剑使就是直接对标魔王的存在，但克洛涅斯说的话又让她萌生很多思考，因为假设克洛涅斯所言不虚的话，那么那位新任魔王似乎有交好人族的迹象，否则不可能让克洛涅斯这样的人都为此而行动起来。

　　作为见过贵族黑暗面的人，赫丝蒂娜很清楚，驱使大众是简单的，但驱使一个学者是困难的，你能让他说风凉话，但你很难让他付诸行动，她现在非常好奇，那位魔王究竟给克洛涅斯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他像是虔诚的信徒一样，不但敢直视圣剑使的威胁，甚至敢反过来蔑视圣剑使。

　　「新一任的魔王……有机会的话，或许可以接触一下。」

　　赫丝蒂娜的视线穿透无尽的天空，望向遥不可及的北方大陆，仿佛要捕捉到那遥远王座上的神秘存在，而伴随着这种遐想与展望，某种诡异的不安也在她的心头开始涌动，她的〈恩赐〉能在某种程度上窥探到命运的轨迹，但此时此刻，她愈发有一种被人安排着前进的异样感。

　　『把所有人摆上了游戏的棋盘。』

　　克洛涅斯的话语莫名在她耳畔回响起来，像是蛊惑人的魔咒，而一张恬淡平静的面孔随之在她的脑海里悄然浮现。

　　那属于她世上仅存的亲人，唯一的胞妹——阿西莉娅·卢莎。

　　呼——

　　一阵凉风忽地掠过钟塔，卷走谁幽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