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知道的，技术的革新也好，社会的发展也罢，一切人为的变化都来源于需求。」

　　莉泽菈微微垂下眼帘，沉静的面庞透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有些感慨地说道：

　　「因为不满足于现状，所以试图谋求变化，寻找那些更契合需求和利益的事象。当社会的生产力无法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那么我们要么去减少需求，要么去发展生产，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因此看似二选一的选择题，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但克洛，你觉得有〈恩赐〉这种不合常理的概念存在，社会的生产力真的会跟不上社会发展的需求吗？」

　　莉泽菈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无奈与讽刺，而克洛涅斯忍不住皱起眉头，说道：

　　「确实，〈恩赐〉能满足社会上很多的需求，无论在细分领域上还是在宏观领域上都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但〈恩赐〉本质上还是人力驱动的，看似先进，可实际上却类似于劳动密集型产业，这并不符合人的惰性，而且〈恩赐〉具有很大的随机性，从生产的角度来说，这是非常不稳定的，没有资本家会期待这种不稳定的收益——」

　　「仪式。」

　　莉泽菈只用两个字便打破克洛涅斯的观点，她托着下巴望向克洛涅斯，说道：

　　「仪式需要的并不是魔力的特性——也就是〈恩赐〉，而是纯粹的魔力。仪式的存在，让魔力能呈现出多样化的用途，它给了〈恩赐〉转换为统一功效的机会，不稳定的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至于人的惰性，你猜猜为什么魔矿石是人族社会中最重要的矿产资源之一？为什么教会要掌握魔矿石的加工技术？」

　　克洛涅斯的眉头愈发紧锁，而莉泽菈继续说道：

　　「众所周知，加工后的魔矿石能封存魔力，高纯度的魔矿石甚至能完整地封存〈恩赐〉，这直接削弱了产业对纯粹人力的需求。你总不会觉得教会只是凭着信仰来建立起根基的吧？仪式、魔矿石的加工……教会的触角比你想象中的要延伸得更远更深。相比去走一条独立于〈恩赐〉的道路，难道不是去钻研〈恩赐〉的用途更符合人的惰性也更符合人的现实需求吗？还是说你觉得就算找出了这么一条独立的道路，它还能在短时间内发展起来，直接取代〈恩赐〉的地位吗？光说对抗魔族这一点，〈恩赐〉就有着无法动摇的优势。」

　　见克洛涅斯陷入沉思，莉泽菈轻轻一叹，说道：

　　「所以那些一腔热血的技术学者，到头来都会在现实的压力面前一败涂地，总要回归到对〈恩赐〉的开发上，而不是去谋求什么全新的力量。到头来，那些学者都会被贵族或是教会吸纳进来，成为〈恩赐〉开发相关的顾问，屠龙者成为恶龙，在现实中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这不符合常理。」

　　克洛涅斯很是困惑地锁起眉头，他的视线扫过咖啡馆门口的伞架，透明的塑料伞像是异物般混杂在他的视线中，他无法理解地说道：

　　「化合物已经涉及到了微观层次，哪怕那是通过〈恩赐〉实现的微观观察，可那都会深刻影响到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尤其是对物质结构的理解。再比如，对力的认知与利用，这些东西哪怕只是形成粗糙的理论，都必然会衍生出革新的萌芽——」

　　「克洛。」

　　莉泽菈冷静地打断克洛涅斯的话语，她的眼神柔和而充满力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理论确实很重要，但理论永远是为实用服务的，而〈恩赐〉的存在本身，就充斥着碾压一切的实用主义。你想想看吧，那得是多么美好多么方便的东西，才能被所有人都认可为上天的礼物——〈恩赐〉(Gift)。我们看到了微观的世界，知道了这几种物质混合起来，会形成一种很出色很实用的材料，那么我们的第一反应是怎样用〈恩赐〉来实现这种微观上的混合。我们知道了力的作用是有规律的，那么我们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发挥这种规律，让〈恩赐〉发挥出更好的效果。〈恩赐〉就是适用于一切的方法论。」

　　「那内陆和沿海为什么无法产生工业革命的萌芽？那里是〈恩赐〉的荒漠，〈恩赐〉觉醒者的数量远远少于非觉醒者，那些原始的地方才最有可能诞生出纯粹的技术革新。」

　　克洛涅斯仿佛坠入到理论的陷阱当中，而莉泽菈微微一笑，摇头说道：

　　「革新是谁发起的？是缺少财力和权力的非觉醒者。那么谁可能给他们经济上的支持呢？当地的贵族还是教会？都不可能，既得利益者们不会允许这种独立技术的存在与发展。我一开始就说了，当社会的生产力无法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才会发生某种革新，但这里其实存在这一个隐形条件，生产力要满足的不是所有人的需求，而是统治阶层的需求，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问题，它也涉及到政治、文化和方方面面的东西。」

　　莉泽菈望着熙熙攘攘的王都街道，眼神却像是抽离于人世间的神明，说道：

　　「当生产力能满足统治阶层的需求，那么变化只会被控制在最小程度，太多太大的变化只会动摇统治的基础，统治阶层要考虑的只是地位的稳定，而当生产力只能满足统治阶层，却无法满足被统治阶层时，那么发生的就是革新，而是社会革命了，但你觉得这在内陆和沿海可能实现吗？」

　　「——」

　　克洛涅斯顿时陷入沉默，他自然知道，这是绝不可能实现，因为〈恩赐〉觉醒者对非觉醒者的压制是呈碾压式的，绝对的武力也被统治阶层所掌握着，哪怕有诞生出工业革命的可能性，也都会被扼杀在摇篮当中，只有一部分无伤大雅的技术可能发展起来，并且发展到某个程度上便再无法突破，因为无法诞生出更进一步的需求。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莉泽菈微笑着望向克洛涅斯，而克洛涅斯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本困惑的表情变得坚定而平静起来，他颔首说道：

　　「这一趟来得很值，我看到了自己的局限性，书里的理论未必适用于这个社会，生搬硬套那些理论和观点并不可取，这次的经验必可活用于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