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那天看到了那个谁?仙儿?就是那个说书的仙儿?”
墨水端着盛满白粥的碗,一扬脖“吸溜吸溜”地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那可不,就是那个云游四海说书特别厉害的仙儿!要不是我身上没钱,早把身上的钱都赏给她了!”
静尘找把自己的碗筷规规整整地摆在桌子上,两手端端正正地摆在双腿上面,笑盈盈地说着。
“师姐~”静萻在一旁扑闪扑闪着两个大眼睛,刚刚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静尘讲话,这会儿却忽然发了声,“师姐是不是不想要静萻了~”
“怎么会!师姐我如何也不能把你放下呀,我可是……”静尘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发不出声响来。
那天送墨水去汉广之后,她意外地碰到了正在亭子里抚琴说书的仙儿。静尘不听罢了,一听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一连三五天,总是找着借口钻到那城里围坐在仙儿身边,听她一边弹琴一边说书。
云仙儿是什么人,三五天下来当然注意到了这个每天都会陪她到太阳落山的尼姑,或许是因为命运中总是有几分相似,两人一来二去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可是云仙儿向来好云游四海,并不会在这汉广城滞留太久。
“她说我是说书的好苗子,愿意在赤江停留半个月等我。不过她也说了,不想让我从静萻身边离开,所以我也不知道该……”
“咳。”
轻轻一声咳,便打断了静尘忧郁的话语。慧明大师不知何时已经安然站在了房门口,刚刚静尘的忧郁早就尽收在了她的耳内。
“师,师父……”
静尘看到师父,当然有些不自然,可慧明大师却似乎根本没搭理她,直奔静萻去了。
“静萻,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磨蹭。”
“啊!”小尼姑经这一提醒,拍头叫到,“要诵经!”
说罢她便窜下了凳子,溜溜地从慧明长老身旁溜出了屋子。待听到外面的房门关上的声音之后,才把目光落在了静尘身上。
“静尘。”
静尘听师父呼自己名字,愣是一激灵,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句,却始终不敢看慧明大师的眼眸。
“你随我修行多年,我且问你,何为佛?”
“那……”
静尘并非没想到慧明大师会问自己一些奇怪的问题,也料定自己一时半会儿答不出,不过即便如此,她却也深深陷入思考当中。
“像师父一样,能救济他人,帮助他人的……”
静尘吞吞吐吐地说道。确实,在她听到师父这问题的时候,满脑子便是曾经师父救下自己的情景。事实上,静尘打心底里也想着像她师父救助自己那样,让自己也终能成为她那样的“好人”才是。
然而慧明大师却笑了。她将目光转向同在一室的墨水,道:
“墨水施主武艺过人,仗义行侠之事贫尼也有所耳闻。墨水姑娘便是‘佛’?”
当然不是!
静尘摇摇头,却也跟着疑惑了。
她只想着像师父那样,却未曾想过师父究竟是什么样子,她每天听经诵经,终究却还是没有领悟其道。
“静尘啊……南渡大师年少之时,也曾徒步丈量过这山丘大河,佛并不是法澜庵那石像,也不在森罗繁多的经书之内,若有一日你悟得它,它只存在于你的心中。”
说到这,慧明大师深奥地用手指点了点静尘的心坎。
心中……?
静尘并不理解慧明师父究竟所说何意,但她却听得出来,对于自己想要追随云仙儿四处游历之事,慧明师父是支持的。
“可是师父,我担心静萻……我怕她忘了我……”
“呵呵……”慧明故作深邃地一笑,“你若不忘她,她如何忘你?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你也该诵经去罢。”
“……是,师父。”
静尘随着慧明走出了屋子之后,只剩下墨水一人留在这屋子里。她并没有挺懂慧明大师说的是啥,似乎那些大师总是喜欢把话说得云里雾里,叫人琢磨不透。
那些大道理墨水却懒得琢磨,只是很在意慧明口中那句“墨水施主武艺过人行侠仗义”。至于墨水自己到底行了多少侠仗了多少义,自己心里明白得很。
“没准那些臭说书的传来传去,自己反而成了沽名钓誉之徒了……切。”
话说回来,墨水确实是打算去无莲谷走上一遭,虽然那妖怪谷她曾经确实有所耳闻。
而那陈家的事儿,归根结底不过是陈家内部的问题。况且如今买凶杀人的女子早已不知去处,倘若墨水一五一十地把实情告诉陈百书,非但不能对这案件起什么进展,还会因为起初的那个算命的算出的一卦,让锦缠心底里过意不去。
与其如此,墨水倒是对陈家打了个哈哈,言道那凶手乃一妖物,自己正打算去那名为“无莲谷”的地界走上一遭。
那陈府听得墨水对自己家如此尽心尽力,自然感激不尽,墨水临行之际,陈百书赠予钱财数贯,随身衣物数件,在此不表。
※※※
在世界的另一头。
竹荚峰向来如世外桃源一般躲藏在群山之后。在山峰巨大yin影之下的天零观,以其自有的缓慢祥和的节奏仰望着那匆匆而过的太阳。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这个孤立的小世界无关一般。
天零观正院,与其像是一个道观的前院,倒不如说是像一个农家的菜园。
这儿很久之前确实树立过一个巨大的神仙雕像,不过那在十几年前就被采薇她们给拆了,如今曾经那雕像的位置只剩下土比周遭的土质软一些这样的痕迹而已。
而真正让这里变成“菜园”倒是前几个月纯曦长老来到天零观之后的事儿。对于纯曦这样一个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的人来说,后院那些自给自足的菜地远远不能满足她的嗜好。
如今的天零观后院只是散散漫漫地种下一些蔬菜,而前院则被纯曦几乎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仅留下几条通往各个房屋所必要的道路罢了。
正值仲夏,按照气候来说,纯曦种草药的时间比预计晚了小两个月,所以她不得不种植一些生长比较快的作物,才能保证在秋天霜降之前得以收货。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屋下阴凉处,茶水的热气从石桌的杯子上悠悠然腾起,须臾便弥散在炽热的空气之中。
藤条扭成的摇椅吱吱呀呀地摇着,但是那富有节奏的吱呀声也很快就被淹没在周遭鸟虫的鸣叫声里面。
藤椅里面,一个幼小的身影忽然扭动了一下,导致摇椅发出了一声很不自然的声响。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声响虽然杂乱,却刚刚好和那纷乱的虫鸣契合得完美,忽而又被淹没在炎炎的夏日里面。
“哒……哒……”
鞋子与铺路石子的叩击声甚是轻微,仿佛不忍打破这燥热的仲夏独有的沉寂一般。
终于,那声音在房檐的阴影之下驻足,吱呀的藤条声也缓缓地停下。
“纯曦师叔,我带了你所说的药草,还有些点心。”
“我瞧瞧?”
藤椅中的身影听到草药,立刻来了精神,两条小腿扑腾几下便从藤椅里头坐了起来,接过来者带来的大包袱,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麻利地给拆了开。
大包袱里面又包了很多个小小的用牛皮纸、麻布甚至是白纸包的包裹。纯曦见到这些小玩意儿,两眼立刻闪亮起来。
她小心地抓起其中一个麻布包,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这个是蛇信草。里面透着潮气,保养得不错……”
说着她大都没打开便放在了一旁,又摸起了另一个白纸包,嗅了嗅,索性又拆了开:“猫尾果……晒成干了嘛,也罢,新鲜的很难买。”
她小心地把这纸包包好之后,随手又拿起了另一个白纸包。可是当她触及这纸包的时候,便皱起了眉头,用手指轻轻捏了捏那纸包的包身,随即叹了口气,直接丢到了眼前的石桌上。
“……师叔?”来者看着那被丢在一旁的纸包,只觉得有些惋惜,却不知被丢弃的为何物,略为惋惜地轻声问了一句。
“白龙草。”纯曦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做植物时汁液入水可以定魂安神,缓解内伤。若是采集春来嫩叶,晒干后捻成粉末,服微量提神…………仅此而已。”
纯曦说罢,便从那藤椅上挪了下来,将拿出的几个包包又塞到大的包裹中。这批草药她很满意,于是为了保持某些草药的新鲜度,她要立即把这些东西转移到仓库里面收藏好。
她抱着那对她来说有些巨大的包裹走了两步,又扭头说道:“你先在这儿歇会儿,桌边有茶壶里有水不过有些烫,你上次读过的书在屋里的书桌上,我这就回来!”
不喜欢别人打理自己的仓库,因为担心别人会把自己规划好的东西弄乱了,也算是纯曦最固执的地方。
好在她自己整理仓库并不会用太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攥着叠了几叠的布包走了回来。
当她们把呱噪的虫鸣当成习惯,那么这个世界真是安静得不能再安静了。
来者此时坐在纯曦的藤椅对面的椅子上——那是如今的天零观仅有的两把椅子之一。这世外的道观平时并不会有人造访——除了她以外。
她捧着那本厚厚的书把自己全身心投入了进去,甚至都没有察觉纯曦的到来。纯曦并没有故意踮起脚尖,很自然地走到了她的身边,驻足凝视着她手中的书本,这高度对没比藤椅的靠背高出多少的纯曦来说也是刚刚好的。
有过了好一会儿,她展现出自己的不解,想要寻求帮助的时候,才察觉出身边的纯曦。
“师、师叔?抱歉,我没看到你在……”
“看不懂了?”纯曦的脸上露出微笑,“你拜我做师父,我便教你。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教你,如何?”
“师叔——”来者听到这话的时候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她将手中书本放在了石桌上,一字一句地说道,“采薇师父对缘木有再生之恩,虽然缘木十分敬重师叔,但如此要求请恕缘木拒绝。”
“唉,我就知道~”
纯曦早就知道缘木会如此作答,也并未表现得太过失望,“你师叔这一生,怕是欠了你师父太多,怕是耗尽我这后半生也没法弥补——罢了罢了,看来我这辈子是一个徒弟都收不成咯~”
“……哎?意思就是……”
“老身便替你师父教教你罢!”纯曦叹道。
缘木心里一惊,索性起身便要拜,却被纯曦的小手按在了凳子上。别说这纯曦人还没凳子高,一只手却压得木湘缘动弹不得,也不知是纯曦道行高深,还是木湘缘身子孱弱。
“今天住这?”
纯曦说着,眯起眼睛看向了她精心打理的土地。她看到左边那些架着藤架的嫩苗已经顺着架子攀上了一半,下方舒展出的嫩叶也有她两个巴掌大了。右边那些略微有些低矮的植物,如今也长过了纯曦的腰。等这些草药长熟了之后,就不太用缘木隔三差五地往山上背草药了吧。
“师侄和姐姐约好了,三天后回去。”
“三天啊……真好,真好。”
木湘缘也顺着纯曦师叔的目光去打量着这菜地。她并非没有邀请纯曦去龙神庙居住——在龙神庙,她不仅可以更方便地照顾师叔,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人手也更充足一些。
可是纯曦师叔偏偏不去。或许是性格使然吧,木湘缘这么猜道。她有听说过,纯曦师叔一辈子都没收过一个徒弟,在玄清观的时候也是挑了一个最为偏远的浮岛独自居住。
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说纯曦师叔性格孤僻,她刚刚却为何立刻打听自己要在这儿居住多久?得知自己要在这儿居住三天的时候,为何脸上却又有一丝开心和一丝落寞一闪而过?
木湘缘想不透,至少这会儿想不透。她想,作为一个年龄不小的长者,或许纯曦也不可避免地希望晚辈多多陪伴一些,也说不定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