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会儿,墨水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她仔仔细细地环顾四周,这里的房屋,这里的院子,这里通往后山那条小路……这儿确实是天零观没错。
而就在一炷香之前,她还在玄清观纯曦长老的门前,被纯曦长老拿着戒尺盯着练她已经略微摸到一些门路的剑法。
“唉。”
回忆起来确实有些吓人。她这么想着。今天太阳还没露头的时候,墨水还在平台的边缘,坐在边上看着玄清观下面的流云。她发现天边隐隐约约地翻滚着乌黑的浓雾,纯曦长老也过来的时候,她问是不是要下雨,纯曦长老却摇头道,今天恐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
明明已经过了五月,但是太阳升起之后,气温却越来越冷,天边的乌云也翻滚得越来越剧烈,没过多久,纯曦已经把她冬天穿的大棉袄裹在了身上,本来就娇小的身子如今像一个球儿一般。
“孩子,玄清观可能出事了,咱们去正门。”那坨球儿从门里挤出来后,朝着正在练剑的墨水喊道。“你这练了一身汗,天又这么冷,别感冒了,吃这个。”说着,把一个巴掌大的果子塞到墨水的手里,紧接着抓着她的手腕,朝着主殿的方向走去。
墨水手里捏着果子,想想又给塞在了衣间。她清楚地记得,过年那会儿土丫头趁着纯曦长老不注意,溜到院子里摘果子吃,吃完了整个人就飘起来了,当时若不是墨水拉着她,没准这会儿土丫头都飘到仙界去了……后来整整一个年,土丫头都是在纯曦家的棚顶上过的,也是可怜……
等两人来到广场上的时候,玄清观的弟子都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手里握着剑,对着门派入口的地方严阵以待着。只见那个入口的台阶处,寒冷的气息从下面猛烈地喷薄而出,地面上的冰屑也变得愈来愈厚。
“它来了!!”前面的人高声呼道。
其他弟子全部齐刷刷地把剑举在了眼前,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墨水也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腰间抽出纯曦长老借给她习武用的剑,可是剑刚欲出鞘,却被纯曦按住了手。
“着什么急。”纯曦说。
那人一级一级地登上台阶,看到来者面容的时候,墨水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师父?!”墨水敢断定,绝对是自己的师父,虽然她带着一个巨大的披风,甚至用披风的兜帽将脸裹了进去,兜帽边缘冻结的冰屑甚至已经把露出的空隙几乎全部堵死,完全无法看到面容,但是墨水就是知道。
她想上前,却又被纯曦拉住了手。
“你着什么急。”纯曦又说。
“大家上,**她!!”人群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紧接着众人有如群狼一般,扑向了入口处。
然而群狼的气势却维持了仅仅一瞬。
地上因为寒气而生成的细霜,忽然之间拔地而起,生成无穷无尽的手掌,蜿蜒地扣紧了所有弟子们的脚踝,成千上万的“群狼”在一瞬间被冻结,丝毫也动弹不得。
来者一步一个脚印,迟缓而又坚定地向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你来这儿……”墨水的后方传来了一个隆隆的声音,夹杂着一股简直无法质疑的威严。“是来找死的吗?!”
话音刚落,地面一股暖流忽然迸发出来,滚烫的热量饱含着生命的脉动一般,传遍了几乎整个玄清观,那些弟子脚下的冰霜支离破碎,他们从后面层层叠叠地围了个大圈,却谁都不敢上前。一个比墨水至少高一个半头、白须飘飘的长者,一步一步地从后面走到了人群的前面。墨水听纯曦长老说过,这人是玄清观的大长老。
来者身遭的冰雪依旧肆虐,围绕着她如同屏障一般,“我没有恶意。”她解开披风的兜帽,薇师父的脸颊似乎已经被冻得发紫,但是她的眉宇间透出的坚定却让她面前这大长老也有些迟疑。“或许暂时没有恶意,师兄。”
“我不是你的师兄,采薇,从那时起就不是了,以后也不可能是。”大长老目光如炬。“你把你那法术收了。”
“恕难从命。”薇师父的嘴唇动了动,从她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了略显刺耳的声音,“我来找我徒弟。把我徒弟还我。”
啊?!
无论是纯曦还是墨水,都对这话颇感意外。
“找我的话不过来一封书信,我便回去了嘛,为什么会……”
“走。”纯曦拉着墨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薇师父的面前,轻轻作揖道,“师姐,你何必……”
“墨水……”薇师父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也变得格外柔和,不过那表情只在一瞬间之后便一扫而光,“粘土在哪?把你师妹也喊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土丫头早在四个多月之前就回去了啊!算起来应该到竹荚峰少说也有两个月了!薇师父为什么会说出这话?
纯曦长老终于明白了薇师父不远万里赶来此地的原因。
当墨水一字一句地告诉师父她们所知道的一切之后,只是轻轻皱皱眉,然后点了点头,“我们回去。”她说着,走到墨水的跟前,伸手拉住了墨水的手,转过身,以她一成不变的步伐,拉着墨水朝着玄清观的门口走去。
墨水从来没被谁拉过手,忽然之间莫大的不适感从她的心底里“腾”地翻腾起来,想要挣脱,却被师父那似乎是因为这冰的仙术而冻得冰凉的手抓得动弹不得。到了玄清观的边缘,薇师父口中念念有词,墨水只觉得脚下的凉意再次翻腾起来,只一眨眼的功夫,只见眼前的流云飞速地向着身后飞去,脚下整个世界都在滚滚地略过脚下,身后的玄清观早就没了踪影。再一眨眼,自己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天零观自己师父的门口。“御冰阵。”纯曦望着薇师父离开的方向,念叨着。“她居然用这个术阵。大长老……”
“你师兄快回来了。”大长老只留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向了他的居所。
“师父,你还好吧。”墨水问道。薇师父自从回来之后,一直就坐在她屋子里的桌子前,一动也不动。
“嗯。”
“师父,我师妹她……”
“她没回来过。”
“我去找她!!”
“不行。”薇师父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哪儿也不许去。”
“我……”
墨水真的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明明是自己的师妹走丢了啊,为什么都不让自己出去找?“师父,你会去找她吗?”
薇师父摇摇头,“为师只有你一个在身边就够了。”她的声音嘶哑而无力,虽然墨水不知道那个阵法到底如何,不过瞬间从天零观到玄清观跑个来回,消耗的体力想想便知道到底有多么巨大。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放任土丫头走丢而不去寻找吧?!“白师父知道吗?”墨水又问道,然而她得来的结果却是否定的。
“不早了,为师要休息,墨水,你也该收拾收拾行李了。”薇师父望着窗,喃喃地说道,“还有,这衣服是纯曦送给你的吧?真好看……”
墨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不过是玄清观很普通的弟子服而已。
她拜别师父,却只能呆坐在自己的屋子里面。虽然土丫头已经别过墨水有些时日了,可是此时此刻当她坐在自己的床榻之上时,心底里的不安和空旷,才如同在身体里潜伏已久的疾病一样,忽然爆发出来,让她无论如何也坐立难安。
“睡觉!”她索性一头闷在了被子里面,逼着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下去,虽然此时,午时还未到。
“离开这儿!!!!”
一声低沉的怒吼将墨水忽然惊醒。破烂的木房子里面,墨水骤然惊醒。窗子大开着,黑压压的阴风吹得窗子噼啪作响,桌子上的东西早就全部给掀到了地面之上,撕心裂肺的喊声在窗外此起彼伏。
又是这个梦。
即便在梦里,墨水也清醒得很。自从到了玄清观以后再也没做过,不过刚回到天零观,这梦魇就再一次找到了她。是因为自己太疲惫了吧。
这么想着,她在梦中滚下了床榻,提着手中的剑出了屋子。
“果然。”她剑一出鞘,一根蜿蜒蠕动着的藤蔓便被一刀斩成两段,带地上歪扭了几下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墨水!!快走!!墨水!!”一个声音从远处朝着她嘶吼着。
墨水立刻循声望去,只见自己不远处,一个女子的腿脚早已被那藤蔓舒服着,刺眼的鲜血从她的大腿上喷涌而出,滑过藤蔓,一滴一滴滴落在这漆黑的世界之中。
“娘!!!”
墨水看不清她的脸,记不住她的声音,但是她就是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她急切地大喊着,擎起手中的剑朝着自己母亲冲去,闪烁着寒光的剑不住地挥舞着,身遭的藤蔓一条一条地被她斩断,但是却有更多的朝着她延伸过来。
“墨水……墨……”
墨水眼睁睁地看着藤蔓缠起自己母亲的身子,越缠越多,越缠越近,最后终于连她的头都被缠紧,再也喊不出来一丁点声音……
“娘!!!!”
墨水忽然惊醒。
她却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自己屋子的地面上,自己的剑就丢在一旁,虽然没有拔出来,但窗边、床头……屋子里各种各样的地方或多或少全都是自己剑鞘划出的划痕。
“该死……”
她扶着床,勉强站起来,只觉得身子一阵酸痛,不过倒是没多大事。她环顾四周,空落落的心再次被吊起。“土丫头……”她默念着。虽然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觉,不过却早已把那丫头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看待,如今土丫头却消失无踪,自己心里如何能安心。
墨水看了一眼外边,心在也不过刚过晌午而已。她轻轻推开房门,朝着师父的屋子那边瞄了一眼,那屋子的门窗依旧紧闭。
“师父会罚死我,”墨水自言自语道,“不过无所谓了。”
她一个箭步窜到了门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了天零观的大门口,飞奔着朝山下跑去。
“这小王八犊子……”薇师父靠着房门,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等你回来的……”